“宋齐多荒主”本出自赵翼《廿二史札记》卷十一,历数宋齐两朝君主之昏悖荒乱,然仅为事实举例,史料聚集,并未深究。本文在赵翼原文根底上做进一步阐发。
宋齐两朝八十三年,历十五帝,然此中昏荒之主接踵继出,诚如赵翼所言:“古来荒乱之君,何代篾有,然未有如江左宋、齐两朝之多者。宋武以雄杰得全国,仅三年而即有义符,文帝元嘉三十年,号称治平,而末有元凶劭之悖逆,孝武仅八年而有子业,明帝亦八年而有昱。齐高、武父子仅十五年而有昭业,明帝五年而宝卷。”前后十五帝,昏荒之主竟有五位之多,而其余诸帝亦非明君圣主,而为猜忍残酷之人。“创业者不永年,继体者必败德,是以一朝甫兴,不转盼而辄毁灭。”①
宋齐荒主之不经行为把戏、名目繁多,赵翼《廿二史札记》有详细枚举,今则略做归纳整理:
宋少帝义符即位后,“居处所为多过失”,当徐羡之、傅亮行废立之时,“帝于华林园为列肆,亲身酤卖。”②;东昏侯宝卷“于苑中立市,太官每旦进酒肉杂肴,使宫人屠酤,潘氏为市令,帝为市魁,执罚,争者就潘氏判决……”。③
宋后废帝刘昱、齐郁林王萧昭业、齐东昏侯萧宝卷皆好出游行,后废帝刘昱“自加元服,反常转兴,表里稍无以造。三年秋冬间,便好出游行,太妃每乘青篾车,随相检摄。昱渐自放恣,太妃不复能禁,单将摆布,弃部伍,或十里、二十里,或入市里,或往营署,日暮乃归。四年春夏,此行弥数,自京城克定,意志转骄,于是无日不出……夕去晨返,晨出暮归。从者并执 矛,行人男女及犬马牛驴,值无免者,民间扰惧,昼日不敢开门,道上行人殆绝”;④齐郁林王昭业“山陵之后,微服游市里,多往文帝陵遂中,与群小做诸鄙亵,掷涂赌跳,放鹰走卒”;⑤齐东昏侯宝卷“渐出游走,所经道路,屏逐居民……数十百里,皆空家尽室 ……夜出昼反,火光照天。拜爱姬潘氏为贵妃,乘卧舆,帝骑马从后”。⑥
刘宋前后两废帝皆猜忍好杀,前废帝子业“始犹难诸大臣及戴法兴等,既杀法兴,诸大臣莫不震慑。于是又诛群公。元凯以下,皆被殴捶牵曳。表里畏惧,殿省骚然。”又“顾忌诸父,并囚之殿内,殴捶凌曳,无复人理。(始安王)休仁及太宗、山阳王休佑,形体并肥壮,帝乃以竹笼盛而称之,以太宗尤肥,号为‘猪王’,号休仁为‘杀王’,休佑为‘贼王’。以三王年长,尤所畏惮,故常录以自近,不离摆布。东海王 凡劣,号为‘驴王’……尝以木槽盛饭,内诸杂食,搅令和合,掘地为坑井,实之以泥水,裸太宗内坑中,和槽食置前,令太宗以口就槽中食,用之为欢笑。欲害太宗及休仁、休佑前后以十数,休仁多计数,每以笑调佞谀悦之,故得推迁。”“太宗尝忤旨,帝怒,乃裸之,缚其四肢举动,以仗贯四肢举动内,使人担付太官,曰:‘本日屠猪’”;⑦后废帝昱“或有忤意,辄加以虐刑。有白棒数十枚,各有名号,针椎凿锯之徒,不离摆布。尝以铁椎椎人阴破,摆布人见之有敛眉者,昱大怒,令此人袒胛正立,以矛刺胛洞过……昱自于承明门以车轹杀之(张羊)……杜延载、沈勃、杜幼文、孙超,皆躬运矛 ,手自脔割……本性好杀,以此为乐,一日无事,辄惨惨不乐。表里百司,人不自保,殿省尤惶,夕不及旦。”⑧
犬马是好,挥霍无度则是宋齐荒主的又一特点,宋后废帝昱“于耀灵殿上养驴数十头,所自乘马,养于御床侧……与右卫翼辇营女子私通,每从之游,持数千钱,供酒肉之费……”;⑨齐郁林王萧昭业“及即位,极意恩赐,动百数十万。每见钱,辄曰:‘我昔时思汝一文不得,今得用汝未?’期年之间,世祖斋库储钱数亿垂尽。开主衣库与皇后爱妾不雅之,给阉人竖子各数人,随其所欲,任意辇取。取诸宝器以相剖击破裂之,认为笑乐。居尝裸袒,著红 杂采相服。好斗鸡,密买鸡至数千头。世祖御物甘草仗,宫人寸断用之。毁世祖招婉殿,乞阉人徐龙驹为斋。”⑩东昏侯宝卷“日夜于后堂戏马,与亲近阉人倡伎鼓叫……台阁案奏,月数十日乃报,或不知所在……置射雉场二百九十六处……金银镂弩牙, 瑁帖箭……后宫遭火后,更起仙华、仙人、玉寿诸殿,描绘雕梁……穷极绮丽……及义军起,江、郢二镇已降,帝游骋如旧,谓茹法珍曰:‘须来至白门前,当一决’……帝尤惜金钱,不愿恩赐,法珍叩头请之,帝曰:‘贼来独取我邪?何为就我求物?’”⑾
那些皇帝又皆淫乱后宫,不分亲疏,前废帝子业纳其姑,文帝第十女新蔡公主于宫中“立为贵嫔,改姓谢氏,杀一婢,假称公主薨逝,以鸾辂龙旗归还其家。” 南平王铄,帝之叔也,“召铄妃江氏进宫,使摆布于前逼之,江氏不授命,谓曰:‘若不从,当杀汝三子。’江氏犹不愿。于是遣使于第杀敬猷、敬渊、敬先,鞭江氏一百。”⑿后废帝昱“与右卫翼辇营女子私通,每从之游,持数千钱,供酒肉之费”;⒀齐郁林王昭业“与文帝幸姬霍氏淫通,龙驹劝长留宫内,声云度霍氏为尼,以余人代之……皇后亦淫乱,斋阁通夜敞开,表里淆杂,无复别离。”⒁东昏侯宝卷于“诸楼壁上,画男女私亵之状……虽畏潘氏,而与诸姊妹淫通” ⒂
以上皆为史籍所载,宋齐荒主之昏悖可知矣。宋齐两朝短短八十七年荒主之接踵而出,何故也?赵翼则简单地归之于天数气运。天数不成测,非关于天命,而在于人事。
魏晋之世放诞任达之风炽盛,礼制松垮,流风所及,上下陵替,遂及帝王。当魏晋交接之际,阮籍、嵇康等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于时风誉扇于海内,至于今咏之”。⒃阮籍高慕老庄,嵇康更“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天然”。一部《世说新语》,“任诞”一卷有条目五十四,“简傲”十七条,放诞任达之行为俯仰皆是。
“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卒’,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死后名邪?’答曰:‘使我有死后名,不如立即一杯酒。’”⒄
“毕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⒅
即使是身居尚书仆射要职的周 “通江历年,恒大饮酒,尝经三日不醒。时人谓之‘三日仆射’;⒆王徽之为车骑将军桓冲马队从军,“桓问:‘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桓又问:‘官有几马?’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又问:‘马比死几?’答曰:‘未知生,焉知死!’”⒀听任行为为人人所争相效行,以致东晋末的王恭言道:“名流没必要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畅饮酒,熟读离骚,即可称名流。”⒇
然后世许多号称“奔放”之人,仅慕放诞之形,而无阮嵇之玄心,徒利其纵恣罢了。其时的乐广就讥讽:“名教中自有乐地,何至于此!”(21)然而听任之风炽盛,至南朝宋齐仍是如斯。那种社会风气一定会影响到即便深居皇宫的帝王,尤其是生长与深宫妇人之手,安享皇位,不知创业、世事艰苦的少年帝王。那些皇帝即位时都是未满二十的少年,本就处于极易受外界影响、诱惑的年龄。潜移默化之下,习此为常,而皇太子或皇帝的权利又给那种放诞的行为以庞大的开展空间,不受任何约束。放达乖节的行为与绝对权利相连系,表示成为种种放纵不羁,不合帝王身份的行为举行。
宋齐皇帝的身世、家庭也是频出荒主的又一因素。宋武帝刘裕起自乡豪,虽自称是汉高帝弟楚元王交之后,但年代长远,已不成考。幼时家贫,曾负刁逵社钱三万而无力了偿,初入仕途,仅为冠军将军孙无末司马,依靠平定桓玄,以诈力而得全国,生平征战不休,于家庭之教,未有暇及。其自己文化素养不高,“书素拙”,故刘穆之建议他“纵笔为大字……大足有所包,且其势亦美”(22);掌权后,也曾诛杀了很多高门大族以树威权;孝武帝刘骏闺庭无礼“有所御幸,或留行(其母)路太后房内,故民间喧然,咸有丑声,宫掖事秘,莫能辨也。”“帝又与(其叔)南郡王义宣诸女淫乱。义宣因而发怒,遂举兵反。义宣败后,帝又密取其女入宫,假姓殷氏,拜为昭仪,摆布宣泄者多死。殷卒,帝命谢庄做哀册文。”(23)又鼎力大举诛杀兄弟宗室,对皇太子的教育也是一味严责;明帝即位后更尽杀孝武子孙。齐高帝萧道成也是身世寒微,值宋季骨血相残,后废帝荒残无道,巧诈而得全国;其侄萧鸾即位后大杀萧道成、萧赜子孙,对儿子的教育不加留意,对不喜书学,好弄奇巧的皇太子不认为非,而“勖以家人之行”,临末更以“做事不成在人后”,(24)现实上鼓舞其子诛杀无辜。以上种种门第布景、文化素养、上行下效,都对宋齐的皇帝产生庞大影响,有其父必有其子,在那种家庭情况的熏陶中长大,也无怪乎荒主迭现了。而梁陈两朝的荒悖之主绝少,仅一陈后主只是酒色误国,而梁武父子皆精通文义,擅于诗赋,小我及家庭素养都较高,梁朝诸帝的本质在南朝四代中是更好的了。可见,家庭之教的缺乏,实为宋齐两朝多出荒主的重要原因。
就那些皇帝的小我而言,他们因为是嫡子或长子,故而自小就被立为皇太子,在国度政治生活中居于仅次于皇帝的尊宠地位。他们期近位之前,或受其父的严厉牵制,即位后如脱缰野马,肆意妄为;或本来就受其父默许宠溺,即位后则变本加厉。置朝政社稷于掉臂,对国度臣民的极不负责,自我的极度膨胀,于是有了种种荒唐不经的行为,之中有玩世、抨击与自毁的意味。齐郁林王萧昭业的言行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为南郡王时,文惠太子禁其起居,节其费用,昭业谓豫章王妃庾氏曰:‘阿婆,佛法言,有福德生帝王家。今日见做天王,即是大功,摆布主帅,动见拘执,不如做市边屠沽富儿百倍矣。’及即位,极意恩赐,动百数十万。每见钱,辄曰:‘我昔时思汝一文不得,今得用汝未?’”(25)
不成熟的少年心性,绝对权利的侵蚀,形成了那些皇帝的反常心理,其最末成果对他们小我、王朝、国度都是灾难与悲剧。
与其时北朝皇帝本质遍及较好相对,南朝宋齐两代荒主迭出,使内部政治危机不竭,皇帝废立频繁,政局动乱不安,南朝在内乱中消耗了大量的有生力量,再也无法重现东晋末年刘裕当政、北伐时的赫赫声威了;而此时的北魏,在历代君主的勤奋下,国力不竭加强,最末同一了中原地域,南强北弱遂渐为南弱北强,而宋齐两代荒主的迭现,则恰是南朝内斗,力量削弱,场面地步朝有利于北方的标的目的开展,那一汗青历程的折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