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见到吴亮莹的时候，是在她的评弹茶馆。
游人如织的苏州平江路，“琵琶语”评弹茶馆在一条极为狭小的巷弄里，若是不是循着导航找过来，几乎很难发现。可就是如许一家评弹茶馆，每到周末和节假日老是满客。因为只能线下取票，有时候队列常常排出巷口。
年轻旅客数量最多，她们有的从“抖音”来，有的从“小红书”来，就想要听吴亮莹唱一首《声声慢》。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委婉的女声唱着吴侬软语。苏州评弹实好听啊。即使听不懂吴语的旅客也如许慨叹。
“其实那歌不是评弹。”吴亮莹纠邪道，语气其实不像她唱的那样温顺。
演员
《声声慢》确实不是评弹，而是一首时髦歌，在短视频平台呈现了各类版本。吴亮莹唱的吴语版本，是用评弹的技巧和唱法加以演绎，软、糯、嗲，一会儿火了。那并非吴亮莹第一次“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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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亮莹出生在1983年。小时候她就很喜好唱歌，声音亮得很。在老家的弄堂里，即使隔得老远，喊一声也能听得清清晰楚。后来她考上了苏州评弹学校，结业以后瓜熟蒂落地进入评弹团，起头了职业评弹演员的生活生计。2017年，吴亮莹分开院团，在平江路租了场地开了那家评弹茶馆。现在五年过去，那条不算寻常的路走得大致还顺遂。
吴亮莹的评弹茶馆最后立名，也并不是依靠传统的评弹曲目。“琵琶语”点曲稿上的第一首，就是她原唱的《秦淮景》。
2011年，张艺谋的片子《金陵十三钗》即将上映，有个唱段是《秦淮景》，由做曲家陈其钢根据小调《无锡景》改编而成。正在剧组做评弹指点的老同窗徐慧芬打德律风问吴亮莹，“要不我们一路录一版吧，如今的导演都不满意”。吴亮莹坐飞机去北京，在陈其钢的灌音棚里和几位老同窗一同录了半个小时，“我有一段情呀，唱拨了诸公听。诸公列位，静呀静静心呀，让我来，唱一收秦淮景呀……”
片子火了，《秦淮景》也跟着火了。吴亮莹把“《秦淮景》原唱吴亮莹”几个字特意标注在评弹茶馆的招牌上面，借着“明星效应”吸引了最后一拨客人。那时候吴亮莹一天唱十几场，嗓子哑了四次。2017年平江路只要三家评弹茶馆，到现在已经十五六家，论人气，至今无出“琵琶语”之右。后来吴亮莹又唱了《花好月圆》，也是首吴语歌。《声声慢》之后，她闲暇时还寻摸着把周深、李玉刚的歌也改一改，做吴语唱。
茶馆火了，吴语歌引流的体例有效了，争议也随之而来。有评弹老听客觉得吴语时髦歌误导听寡，让各人觉得那就是评弹，不可，要根本治理。吴亮莹却觉得无论是传统评弹曲目仍是吴语歌，并没有高低之别。“固然《声声慢》不是评弹，但因为那首歌被吸引来的听客，坐进我的茶馆里，就必然能听到实评弹。”吴亮莹回应，假使年轻人和非吴语区的听寡很难间接对传统的评弹曲目感兴趣，那不如就趁此来点“跨界”，先把听寡留住。
面临争议，吴亮莹似乎其实不惧怕，她以至主动提起，哪怕是她的评弹唱法也和传统不大不异，业内“批驳纷歧”。一位从上海来的旅客告诉记者，前面其他评弹女演员表演的时候，就感慨声音已经很好听了，等吴教师出来，发现竟然更甜美、更好听，“像小鸟儿一样的”。吴亮莹婉言，她更重视声音的美化、处置，认为传统的评弹发声体例比力间接、单一，觉得吴侬软语仍是应该委婉些好。一位评弹老听客则对那种处置其实不认同。“评弹归根结底是演绎人物，代入感情，一味逃求嗲和妩媚没什么意思。”他说得毫不客气。
吴亮莹也并不是没有过摆荡。她师承出名弹词艺术家邢晏芝，间或无暇，她去拜见恩师，也会不寒而栗地问出本身的猜疑：教师，我那么唱行吗？“只要有不雅寡喜好你的唱法，就是对的。”她记得教师如许回应。“若是过分在意旁人的评论，那就什么都别做了。”吴亮莹想通了。
听客
下战书2点半，评弹茶馆的第一场表演起头。吴亮莹的同伴刘国华上楼喊她，说有不雅寡点了《声声慢》，让她换身旗袍，化点妆，筹办上台。
“琵琶语”评弹茶馆所在的处所是座苏州老宅。本来客人没那么多的时候，只坐室内就足够，现在要在花园里也摆上桌子、椅子，楼上楼下能包容大约150小我。
记者坐在花园里，身边是两个旅客容貌的年轻女孩子，面前摆着一碟瓜子，两杯茶。评弹演员一起头演唱，此中一个轻声说了一句，呀，觉得都欠好意思嗑瓜子了，声音怪大的。
事实上，茶馆里根本上有一大半都是年轻的脸庞，认实听曲的有，刷手机的也有，前排雅座录像的人最多。刘国华其实不排斥听寡录像，以至还会调侃两句加以引导，只是让各人不要站起来和来回走动。
“95后”山东旅客李佳欣特意和伴侣来苏州听评弹，觉得那是苏州旅游行程中的一部门。她们买了前排雅座，在一场演出快完毕的时候点了吴亮莹的《秦淮景》。李佳欣听不懂吴语，好在台上有电子屏，实时播放字幕，点曲稿上也有词。那晚听完以后，她立马酿成了吴亮莹的粉丝，回到酒店把录下来的片段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吴教师本人说话的声音也那么好听吗？”传闻记者在采访吴亮莹，她有些冲动地问。一场表演完毕，除了唱曲儿，她只听到吴亮莹说了声“谢谢”。
固然听不懂评弹，但李佳欣也明显觉得到，《声声慢》和其他评弹曲目很纷歧样，“旋律性”很强，传统曲目更像是“戏”。记者跟她科普了吴语歌和评弹的区别。“实话说，我觉得《声声慢》实好听，但让我翻开音乐软件去听传统评弹曲目，估量仍是很难。”她想了想说，“不外，若是我喜好的一首歌里交叉了苏州评弹，那我会单曲轮回。”
“95后”男生汪天旸是一个青年评弹社群的主理人。社群中有近600人，此中一大半都是喜好评弹的年轻人，次要来自吴语区。社群每天很活泼，几千条动静大都是年轻听客们在讨论评弹。但汪天旸告诉记者，吴亮莹和平江路的茶座，凡是都不在他们讨论的范围内。
“起首，她带来的流量和对评弹文化的宣传，确实是有效的，那点我是必定的。”汪天旸说，“但文化和旅游它素质上是两个工具，一个是艺术，一个是财产，可以将艺术酿成财产是功德情，但是艺术自己可能会遭到过分贸易化的影响，然后产生问题，那是百分之百的。”在他看来，去平江路茶座的听寡大多是旅客，是“一次性”不雅寡。以后还会不会再听？能实的喜好上评弹？做为社群主理人，那些年来据汪天旸察看，从评弹茶馆转化到书场、剧场、有黏性的听寡，少之又少。“我们群里顶多有一两小我。”他估量。
“并且评弹茶馆里唱的，其实并非实正的、完好的评弹。”汪天旸阐明，在评弹中，说、表和弹、唱同样重要，但因为表演的时间限造以及迎合听寡爱好，评弹茶馆里愈加着重于弹、唱，而漠视了说、表的部门。因而他认为，旅客们所接触的所谓评弹，也只是外相和细碎的片段罢了，以至良多旅客也把《声声慢》如许的吴语歌当成评弹来听。
刘国华其实不认同如许的概念。“一起头各人可能是被《声声慢》吸引过来的，但一场下来听得最多的仍是传统评弹，好比《三国演义》孤军作战、苏轼的‘红酥手、黄縢酒’、莺莺操琴、黛玉葬花。”点曲稿上并没有《声声慢》，根本都是传统评弹曲目。“门槛放低一点，先让不雅寡进来，不曲直高和寡，那也是一种传承。”刘国华记得，有个苏州大学外聘的法国传授，来那里好几次，第一次连点曲稿都看不懂，后来几次本身主动要点曲。
茶座
3点半，下战书的第一场表演准时散场。评弹茶馆里的阿姨们忙不迭地收走茶杯、零食，筹办驱逐下一场表演的客人到来。间隔只要15分钟。
“为什么不多留点时间，少安放几场？”记者问吴亮莹。她答复：“如今一天那么多场还总有客人和我说买不到票，旅客都从远的处所来，能不让人家听上？”
节假日的时候，买票的步队排到其他店铺门口，吴亮莹被附近的店家们赞扬了不晓得几次，说影响人家生意。
在办理评弹茶座那件事上，吴亮莹总说本身是个“外行”。至今，她的茶馆还维持着最原始的现场列队买票。38元、58元、78元三档票价，位置区域差别，茶也差别，别离用红白蓝三种颜色的票子指代。门口检票的阿姨们一看就晓得该领客人到哪里去。“老宅子收集欠好，抖音、美团上面换票核验时间也太长，底子来不及。所以周末和节假日，我们不换收集票，想听评弹，就得现场列队。”吴亮莹阐明道。
网上也有听客吐槽有些阿姨办事立场差，拉长着一张脸。吴亮莹帮阿姨们阐明，都是雇来的退休工人，有的仍是闲暇时间或来帮手的，不专业，请各人多担待点。一杯茶，渐渐续上水，一个小时的场次包管能听上6首，那是吴亮莹的许诺。哪怕没有客人额外花钱点曲，送的曲也能几乎把时间填得满当。
比起办理上的问题，她更担忧的是演员。近些年，她起头招生，培育提拔本身的学生，学好了就上台唱。在茶馆里表演压力不小，究竟结果是自傲盈亏，工资是底薪加点唱的分红，凭本领才气赚到钱。假使唱得欠好，听寡天然也不会点你的曲，以至“不让你上台”。
但吴亮莹也晓得，苏州评弹学校里出来的更好的苗子，仍是会选择进有体例、有保障的专业院团，不愿全职来茶座表演。好的不来，差的她又不要，那是现在的为难场面。不外，却是有很多院团的专业演员下了班来茶座唱，做兼职。
汪天旸告诉记者，在上海，评弹团有严酷的规定，不允许旗下演员去评弹茶馆或者饭馆表演，苏州不太一样。“我们常讲，院团的演员去茶馆里唱，很有可能就唱‘油’掉了，唱好唱坏不雅寡也听不出来。关于专业演员来说，那对他们的艺术程度是有损伤的，随意唱养成的艺术习惯是会影响到在舞台上的艺术闪现的，最初在专业的舞台上也闪现不出有艺术感、有水准的演出了。”汪天旸认为，茶馆、饭馆坐着的大多不是持久听评弹的不雅寡，无法判断演员唱的程度，那就招致构成不了一个持久的艺术评论机造。
而在吴亮莹看来，她和评弹院团做的工作是双管齐下的两条线。但既然开茶馆，就必需要考虑经济效益，要适应市场，也需要重生力量。
“我那个是贸易行为，但在贸易行为的根底上，至少要做一点实事，把我们吴语文化传承下去。”从把听寡引入进来那个角度，吴亮莹觉得本身的形式有利无害，人的确实确是来了，苏州旅游也多了一个产物可供旅客选择。“不消去评论，你看成果，若是可以开展下去，阐明那个工具有效，对吧？”吴亮莹提出一个设问，但其实心中早有谜底。
跟着散场的人群，记者走出小巷。曲曲折折的小巷里大多是通俗民居，门口晾晒着衣服。一间敞开门的院子里，一位白叟家正放着评弹播送。咿咿呀呀，恰似永久没有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