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评论｜从小说《生吞》到网剧《胆小鬼》：案情故事的表层魅力与内在张力

一个命案故事的讲述，往往是从曾经参与办案的老差人或老差人门徒的“噩梦”起头的，好比我们熟悉的那些案情小说：东野圭吾《白夜行》、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须一瓜《太阳黑子》……或因不忍，或因不甘，昔时的案子始末有些疑团或隐或显地重压在办案人员胸口无法释怀，于是有了事务的回望与本相的回溯——那已成为案情故事的一个典范叙事形式，在旧事重提和案件重审的过程里，故事的戏剧性有了发作和演绎的支持，情面、人道以及时代生活的底色也有了不竭深切抵达的途径。

影视改编对那类纯文学做品的偏心也许正源于此——源于它们所能供给的表层都雅故事的魅力与里面深入主题的张力，刚刚收官的悬疑剧《胆怯鬼》也属那类。

“悬疑+”挑破青春残暴底色

《胆怯鬼》改编自青年做家郑执的长篇小说《生吞》。小说开头，十年前主持侦破“鬼楼命案”并因而升职授勋的差人冯国金，却因为十年后的另一桩“鬼楼命案”而陷入“噩梦”——昔时认定的凶手明明早已死去，而十年后呈现在统一案发现场、被用同样做案手段致死的年龄类似的女受害者，怎么阐明？是有人模仿做案，仍是昔时抓错了人？

在原著里，做者在序章中就把十年前后发作的两起看起来极为类似的命案告诉了读者，“十年后的新案是不是模仿做案”的疑问，像钩子一样拽着读者要往下看。但在网剧中，剧做者放弃了“强悬疑”的叙事体例。不雅寡固然在第一集就晓得发作在十年前的命案，但曲到第四集的结尾，才被告知命案中的受害人竟是女配角：黄姝。于是，差人冯国金不能不穿越十年的光景从头端详和侦查此案……比照能够看出，那种更侧向人物心理线索的叙事体例，进步了旁观的门槛，比力考验不雅寡。同时，因为采纳了那种叙事构造，势需要将差别时间节点发作的事，不竭地停止闪回，而当编剧同时把多线叙事、校园青春、下岗潮中的东北社会形态与两起扑朔迷离的命案交错在一路，极易给人以一种错乱感。

小说拔取了两个视角人物，别离从差人冯国金和十年前命案死者少女黄姝的高中同窗王頔的回忆与当下展开论述；而网剧改编后弱化了王頔视角，除冯国金外将另一个同窗秦理做为回溯往事和讲述当下的次要人物，时间线上处置得更为错落参差，在时空交织的碎片叙事中拼图般地一点点复原着整个事务的前因后果与本相的真相大白，不外也形成了弹幕上经常飘过“看不懂”。

有评家把《生吞》与《平原上的摩西》停止比力，确实，郑执和双雪涛都是近来颇受存眷和好评的东北青年做家。做为生长于老工业基地企业改造布景下的80后一代，他们的叙事布景都是阿谁一度迟疑失措的故土，而他们对故土的讲述、对时代和人道的凝睇又城市从一桩命案起头，那可能几源于做者生长过程中地区治安情况留下的心理烙印。而案子的波涛与曲折只是做品表层的叙事目标，当一个案情故事以文学的形式被表示出来的时候，其审美和认知上的价值绝不单单是悬疑感和戏剧性的称心，更包罗旧案重审时抽丝剥茧过程里的时代不雅照和人道审视。再次搜集证据、复原现场人和事的过程中，每个涉案人以至傍观者都好像被放置于显微镜下纤毫毕现，人们日常生活中有意无意遮蔽与窜匿的工具此时无所遁形，揭开案情本相的同时，还有许许多多被挑破的心事和被拆穿的谎话，那些最实在可能也是最残暴的情面、人道被淋漓抖落。

转换到网剧《胆怯鬼》中，学生时代的血性和怯懦、友情与变节、呵护与损害、忘我与利己那些看似矛盾的工具，实在存在于彼时秦理、黄姝、王頔和冯雪娇四个高中生之间；他们四周的教师和家长又以种种体例展示着成人世界的复杂微妙和深不见底，并对青春生长中的他们产生着致命的影响。而大时代对身处其间的每一小我命运的塑造和磨砺，又在剧情讲述中被生动赋形，做品中并未着意描摹几个年轻人原生家庭的详细情况，以至秦理父亲和黄姝母亲那两个渎职家长的际遇人生也只寥寥数笔，而上世纪末社会和时代的样貌却依稀可见。如斯种种，从头破案是在破解案件自己，更是在破解人道和时代的奥秘，令侧身于故事之外的读者和不雅寡在慨叹唏嘘中实现了一次深入的感性触摸和理性认知。在那个意义上，网剧实现了对原做更大的“忠实”，也是那个故事的影视化闪现出较高风致的重要原因之一。

无论逝去的仍是活着的，那一场悲剧都无从抵挡

“差人当一辈子，迟早会碰上一个案子，纠缠本身一辈子”，小说中同为差人的冯国金岳父曾如许对他说，而被纠缠好久的又岂行冯国金一人。旧案重审，当然是法令意义的再次侦查从头审讯，更是感情与道德层面上的从头验勘与审视。司法审讯自有明晰明白的条则和法式可依，也许还更容易些；而感情与道德的审视，难度却大得多，良多时候人物的行为触及的恰是公序良俗之外那一大片无法随便厘清青红皁白的模糊地带，而那恰是适宜文学发力的所在。

《生吞》结尾处，被损害和侮辱者秦理和黄姝已逝，王頔和冯雪娇却成婚生子继续着他们的生活与人生，而《胆怯鬼》也根本保留了那个情节。如斯结局在收集评论中被普遍吐槽，对黄姝秦理悲苦人生不忍心的同时，各人对王頔冯雪娇看上去很完竣的结局似乎额外不甘愿宁可。然而细想小说和剧中的情节，其实做者用了相当多的篇幅来表示四小我之间的彼此陪同和安慰，尤其王頔一家人对秦理的照拂疼惜。而小说原著两个并行的叙事视角和线索之一，本就是在王頔第一人称的回忆中展开的，他的迷惘、懊恼和懊悔贯串始末。我们常说残暴青春，其实青春的残暴并不是只是文艺做品中套路化的“灭亡、堕胎、暴力”，更是因为年少时的一念之差、一时糊涂或一不小心，往往培养本身或别人无法挽回的损毁与伤痛；长大成人后的融会、了然和懊恼，却已无法更变此时的狼藉满地和物是人非。光阴不成逆，青春不再来，身处此中时总不外“其时只道是寻常”，然而良多错失再没有填补的可能与时机，那才是青春最残暴之处，“当我们懂了，我们已经永久失去”。

因而，做者安放如许一个结局想表达的也许是，王頔和冯雪娇做为通俗情况中生长起来的两个通俗人，没那么好、也没那么糟，做为秦理和黄姝命运悲剧的见证者、参与者以至是必然水平上的加害者，都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或主动或被动地承受了来自社会规则的残暴同化，他们心里的伤痕可能永久也难以平复消弭。比照始末与命运和不公据理力争又节节溃退但仍不失初心的秦理和黄姝，王頔和冯雪娇的生长代价是活着，但永久灼心。所以，在那一场悲剧中，无论是逝去的和活下来的他们，当命运没头没脑砸下来的时候，似乎都无从抵挡。那种情节设置，令小说和剧都更具现实感和说服力，而一部文艺做品的风致基调也往往在于此。

文学做品在影视化过程中面对诸多灾题

无论是场景气氛的营造，仍是颇具地区性和时代感的服化道，甚至对人物言行颇多细节的存眷，《胆怯鬼》都根本复原了小说极具现实感的气概基调。也正因为如斯，改编过程中新增加的张旭一角成为笔者眼中令人遗憾的小小败笔。做为黄姝中学时固执的逃求者，张旭在黄姝惨身后为她复仇，每隔几年城市在黄姝生日的当天告终一个昔时在地下室里欺辱过她的人。复仇的详细情节根本没有展开，张旭若何查询拜访寻人、若何精心筹谋和掩盖都未做交代，仅在整部剧的情节行进中几次插入张旭用差别体例杀死敌人的霎时画面。比照王頔冯雪娇，那小我物在收集上得到几乎一致的好评——侧身死事之外看着人物为了亲爱的姑娘一个接一个地手刃敌人，在任何做品中都是令读者不雅寡在感情和道德上倍觉“爽”感的一件事。而在笔者看来，当“复仇”以过于戏剧化的体例呈现在剧中时，其实是有违和感的，《胆怯鬼》的整个故事都洋溢着个别在命运起伏中的挣扎与无力，秦理和张旭却在黄姝身后突然化身蝙蝠侠一般强大奥秘的力量所在，底子上欠缺文本逻辑和生活逻辑的有效支持，似乎只能靠编剧的“天主之手”来强行实现，损折了原做在不雅照现实和反映人道上的力量。

那可能源于小我化的文学做品在更具群众性的影视化过程所面对的诸多灾题，好比强戏剧性和审美承受上的“爽”感的逃求。前面提到的从小说到网剧，叙事视角人物从王頔到秦理的改动，可能也是影视化过程的产品，究竟结果演员和角色的选择与婚配会涉及咖位、番位等因素，欧豪在剧中饰演最能得到不雅寡好感的秦理，天然也就影响了秦理的戏份。那种情状其实不少见，据说片子《海上花》拍摄时为了留住总把上海话撇出粤语腔的梁朝伟，侯孝贤以至把他所扮演的王莲生改编成了来沪的广东买办。

做者：金赫楠（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

编纂：郭超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