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登天柱

1周前 (11-21 01:21)阅读1回复0
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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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风起尘凡,芸芸寡生夜爬天柱山,赶在启明星乍现之前,登临绝顶,静不雅日出。我自诩天柱山上一朵白云、护山使兼风月商,不夜爬一次,岂不是孤负星光月色,愧对灵山秀水?周六黄昏,与伴侣相约,自尘世动身,驱车盘旋上山,穿越色彩迷宫,抵达落日幻境,沿途丹枫似火,乌桕滴血,金钱松绚烂,银杏灿烂。入住山腰丹青居石房子,成为石头的心脏。

凌晨三点半,自丹青居动身,提着电筒潜入黑夜,混沌未开,大千世界浓缩成一束光柱,丛林省略多余的部门,只剩一根根树干,像排队的兵士,守护着古老天柱的沉寂与奥秘。山风举着微弱星灯如影随形,忽而林间低吟,忽而松冠浅啸。石阶在脚下延伸,引着我们向虚空攀登,金色松针落满石缝。薄雾含着雨意,星星熄灭了,风仍然伴我前行,举灯给风照路,风容颜葱茏,在松涛之上凌波微步。一片雪,短松冈上的白沙丘,古潜阳十景之天柱晴雪,灯下如银冢,里面住着十万星辰和一只狐狸。冢边的老松根如虬龙。再上,遇大石如桃,名“仙桃石”,天柱山的仙人夸海口吃石头。

疾行约半小时,至炼丹湖,东汉左慈炼丹处,丹灶苍烟亦属于古潜阳十景。风口上,风大吼,吹散因果,一湖荡漾,水悄悄怒吼,波澜挽着波澜,要飞起来,黑夜摇摆,人站不稳。松在垂钓,用一两颗残星做饵,钓湖中“水怪”。我曾透过水云居窗前的晨光看见过一条两尺多长的大鱼,满身闪着金光,从湖中拔出一米多高,在空中翻身,扑通落水,击碎一湖深碧,再拔起,频频数次。灯光照到湖对岸,临波巨石上站着一小我,我认出是葛洪,背着宝剑,起舞弄清影,不似在人世。光圈游移,葛洪死后有小巧的石拱桥,是仙人渡。葛洪为左慈的曾徒孙,也在那一带炼过丹,是李白心中的大神,杜甫说李白“未就丹砂亏葛洪”,我就是经李白介绍才认得葛洪的,李白也来过天柱山,可惜他如今隐居采石矶,疫情防控动作未便,不然我请他来炼丹湖,一路陪葛洪喝天柱山糯米封缸甜酒。伫立湖边,透过黑夜茫茫,思接千古,魂牵八荒,那风啊,吹得人灵魂出窍,如乱云飞渡,元宇宙在面前生长。后来葛洪遁影于天柱山的石头,千百年过去,天柱山民为求丹问药,又千刀万凿,将他从石头中请出来,就站在对岸,此次肉身换做石胎,果实能长生不老了。传说葛洪的摄生丹比左慈的大,比太阳红。那话不是前人的妄想,只看看他们的块头就大白了。左慈也有一尊石像,就坐在湖畔石窟中,比葛洪小得多,面临丹炉沉思,旁边还有个药童。路过炼丹湖酒店,是谁?从玻璃深处举灯,一扇竖起的湖,映照心里的自我,行色渐渐。环湖石径在湖尾逃逸,化做盘曲的悬梯,山兀自峻峭起来。我频频回首,与葛洪道别,同业者已飞到头顶,黑夜站了起来。

噌噌上爬,忽听路旁低语,细听非人声,举灯探照,大石藏幽泉,一曲高山流水,在此委婉低回。遇十字路口,一个隐喻,按心中的标的目的踔厉前行,奋勇攀升,就能穿越层层迷雾,触摸星辰大海,迎来绚烂向阳。石阶喊冷,笼盖着稀少落叶,黄色小刺猬冬眠落叶间,收不回来的脚踩上去,嗞吱一声轻叫,脚板被惊飞,举灯近看,是一个板栗球,龇牙咧嘴,吐出了两个乌黑油亮的板栗子。路两旁大石渐多,猛不丁冒出来,像躲在暗中中的缄默巨兽,无中生有,凉风嗖嗖,我们回到恐龙时代。光柱交织,切割夜空和丛林。雾在飘,松冠翠绿,像黑石头中的翡翠,苔藓复辟,在巨石上攻城略地。前面人停下来,光斑依次熄灭,到了西关遗址,安息并怀古。南宋末,刘源率义兵盘踞天柱山,抗元十七年之久,战死,白骨化做石头。环山设东关、南关、西关、总关,北面无关可守,亦无路可攀。各人三两成团,或坐石凳,或靠石阶,怕冷的原地打转,暗中中丛林杀气萧森,风中隐约传来喊杀声,鬼哭兮,狼嚎兮,幽幽不停。举目遥望,山下一城灯火,潜山市区如一片浮游的星子,三千年皖城不眠。

疲倦敌不外冰冷,运动是硬事理,从头向更高的形而长进发。又遇岔路,到了阴晴隔,北宋有诗云“撑空云霞断,半岭阴阳隔”。向右向阳坡,奔竞秀台,上青龙背,道险且长,是近年新开发的游线,我走过数次,站在青龙背上,东关数万亩竹海绿浪连天。向左背阴,是老游线,路短且古。再一次面对汗青抉择,不约而同成为右派。途中遇巨石,上刻尺方大字“一柱擎天”“万岳归宗”。擎灯摸古字,估计半寸深。再往前,过小心坡。

末于抵达仙人洞。天柱山是世界地量公园,石头王国,典型的崩塌堆垒型花岗岩地貌,漫长而猛烈的造山运动,大石垒落,小石撑垫,构成无数幽谷幽洞,光怪陆离,千回百折,以奥秘谷为最。仙人洞别名柬之洞,洞口刻有“大宋李柬之宿”,柬之者,北宋时知庐州。举灯进洞,三尺石台,正面刻满文字,细看竟是《道德经》全文。台前石壁上悬坐一老者,老聃也。赶紧打躬做揖。万古长夜,老聃是一盏明灯。同业者告诉我,张永富教师夫妇就住鄙人面石屋,可去拜见,喝口热茶。斯地公然有仙气。出仙人洞,一段桥,两头有台阶下行,石屋就藏在路下,因形就势,填坑为地,铺板为顶,三面皆石,门前百丈悬崖,面朝天柱群峰,原是山上环卫工人临时住所。张永富是出名摄影家、画家,一生痴迷天柱山,退休后年年登临,蛇矛短炮专盯着天柱峰日出日落,长锋短毫勾染天长地久,上瘾成癖,本年夏日,携老伴登上天柱山,隐居悬崖,像一对鹰隼,在烟云间升降,一住数月不下山,转眼深秋,脱胎换骨,进化成“仙人”。凌晨五点,我与“仙人”一见如故,张永富宽面大脸,短髭花白,中气十足,说话有金石之音。室中一案,铺着四尺宣,浓墨天柱骨骼清奇,奇松怪石间尚未生出流云飞烟。案前石壁上悬一个液晶显示屏,天柱峰、飞来峰双峰并峙,晨曦照射,金顶灿烂。“天柱金顶全国一绝……天柱山石头阳刚圆融……天柱山的洞谷奇绝幽深!”张教师赞不停口,鼠标轻点,天柱山千姿百态,千变万化,一柱擎天,万古风月,大天然巧夺天工,光影在巨石间幻化,云霞在群峰间活动,培养无数美轮美奂的霎时,摄人心魄,我被深深震撼,热泪在眼中打转。诗云:“一山潜立万山中,南北工具各差别。三十二相不雅天柱,暮雨朝云四时风。”照片可为印证。常人与仙人所见略同,霎时成为知音。鼠标落在一个红色的身影上,“你看,我老太婆是免费的模特。”那是一片晚霞,长着人的容貌。正说话间,照片中的“模特”进屋,轻语,“天开了一道小缝。”各人簇拥而出,我尚在与“仙人”道别,门外已惊呼一片。

我收视返听,被面前气象惊呆了。是谁?立悬崖,依峭壁,挥舞风刀,广袤的暗中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渐渐渗着血,透着红光。稍许,狭长的伤口化做一柄烧红的长剑,刺向万里昏蒙。世人转到天元石附近,不约而同熄灭电筒,重归拂晓前的暗中。天门渐开,在微光的催化下,我们从混沌中被渐渐解析出来,长出眼耳鼻舌,重现人形。卜居亭在面前浮现,我移步亭中,扶栏远眺。末于,红日跳出窄门,君临全国,光照人世。天边挺拔的云峰在风中纷繁倾圮,化做缤纷晚霞。面前,流云飞雾如千军走马,天柱群峰若隐若现,俄而红光加顶,俄而银袍加身,俄而羞赧少女,俄而冰脸郎君,纵有满坑满谷的妙喻,无法摹其形神于万一。各人纷繁朝主峰奔去,前方人声恍惚,白雾的裂缝中,古松的羽翼下,悬崖之巅,亭台之内,不时人影晃动,是西线百步云梯标的目的夜爬上来的旅客。

摄影:张永富

做者:舒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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