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尘凡》李孝悌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书社
本书做者从物量文化史研究动身,在大量文集、情歌、戏曲和图像数据等材料的根底上,围绕明清士医生文化与城市生活,通过对余怀、冒襄、王士禛、郑板桥、袁枚等人的研究,描画其文化生活、心里世界等面向,同时,亦从通俗人的世俗生活切入,对明亡之际的女性人物停止细腻而生动的描摹,展示了从明清到二十世纪的士医生生活、通俗公众(出格是妇女)的情欲世界及近代上海的城市文化。那些城市中热闹、世俗、实在的市民生活,不竭丰硕着我们对汗青与文明的想象。
除了畅游江南的名山古剎,和文士故人的宴饮雅集也是王士禛闲逸生活中不成或缺的一部门。而康熙三、四年的红桥修禊和水绘园修禊,更成为王士禛五年官吏生活生计中值得出格铭志的严重事务。修禊之所以差别于一般经常举行的文人聚会,不只因为它是偶一为之的盛事,同时也因为它营造出一种情境,让酬酢、宴饮和其他的艺文活动,能以一种更精粹而密集的体例,纷然并陈。参与者或是因为活动的规模,或是因为活动的强度,仿佛实的履历了一次洗礼,留下一生难忘的经历。而透过文字的记叙、传颂和后人的追想、衬着,那些文人雅集的意义,又从小我生活中的顶峰扩展成清初文化史上的盛事。
水绘园是冒辟疆在扬州府如皋县持久运营的祖传园林,地富水竹,入此中者如游深林大壑。在王士禛的记叙中,琼浆、好菜,共丝竹管弦、山光水色,让那一次辞别江南的盛宴荡漾无限狂欢的色彩。固然那八首诗像是一句一典的奥义之书,将所有不谙符码规则或典范传统的外邦人摒除在门墙之外,但透过像惠栋如许渊博的考据学者的扶引,我们却仍然可以穿越华贵、夸耀的文字迷宫,进入清初士医生极度高雅的文化世界之堂奥。重重屏障的符码一旦破解,三百多年前的欢愉立即毫无窒碍地跃涌而出。在对诗做的时空布景做了简单的交代后(“今来三月青春深,浯溪窈窕桃花林”),王士禛毫不遮掩地引用明儒杨慎酒后“胡粉傅面,做双丫髻插花”“诸妓捧觞,游行城市”的典故,为暮春三月的那场狂欢定了基调。而那种畅饮狂歌的少年之游,肯定会在世人分道扬镳之后,留下明显的记忆:“春衣明岁杜陵游,忆汝狂歌拓金戟。”
水绘园中固然吃不到洛阳的羊肉、奶酪,却有南方初春的时鲜菜蔬:“未传洛下羊酪法,且醒淮南樱笋厨”,更重要的,有着新造的醇酒佳酿:
暮春三月为水嬉,棠梨叶大山禽啼。
田家社酒压缸面,雪白橙香玉练槌。
夜听醡头滴春雨,晓报提壶如泼乳。
醒乡大户百分空,起唤花奴自挝鼓。
对王士禛来说,至此而不醒,那几乎孤负了满园的春光。而宾主展卷静不雅之际,千年前王羲之兰亭修禊的场景,似乎在水绘园中再度展演:
西豪里中访老友,况复陈生与我厚。
辟疆园敞罗群贤,大儿小儿唱铜斗。
烟际鸬鹚一只飞,吴歌水调欲沾衣。
光景如斯不成醒,帽影鞭丝何处归。
回溪绿净不成唾,碧萝荫中棹船过。
落花游丝春昼闲,独许先生此高卧。
剧怜风物共披襟,萧然丝竹皆清音。
永和三日今千载,坐使清风满竹林。
(时出文衡山《兰亭卷》同不雅。)
从诗后的自注中,我们晓得主客一行在园中欣赏了以兰亭修禊为主题的画做。保藏那幅做品的冒辟疆在《水绘庵修禊记》中,则有更进一步的描述:“枕烟亭几上有文待诏《兰亭修禊图记》一卷,卷素墨黮碧隐,茂林修竹,羃娟,展玩如与王、庾诸子弟捉尘面谈。”
茂林修竹、山川清音和宽广的园庭,为士医生的高雅文化供给了不成或缺的时空气氛。不外在雅静的艺术鉴赏和萧然丝竹外,悠扬的乐音——不管是吴歌水调或银筝、琵琶伴奏的戏曲表演——同样是水绘园雅集的要素。冒辟疆对水上泛舟时的清吹数部和在园内寒碧堂中的戏曲表演,都有详细的记叙。
在如许一个管弦拉杂的狂欢之夜,难怪王士禛要发出畅饮十石的豪语。
相较于水绘园修禊更具士医生精英色彩的高雅、讲究,以扬州为布景的红桥修禊,则除了旖旎的春光,还多了一份对城市生活的描画。
红桥修禊先后举办过两次。康熙元年,王士禛和陈其年等人修禊红桥,并将酬唱诗文编成《红桥唱和集》。康熙四年,再次举行同样的聚会,王士禛并赋成《冶春诗》二十首。在那些诗做中,起首映入眼帘的即是将三月的春光装点得无限柔媚的桃花和垂杨:
本年东风太狡狯,弄晴做雨遣春来。
江梅一夜落红雪,便有夭桃无数开。
野外桃花红近人,秾华簇簇照青春。
一枝低亚隋皇墓,且可当杯酒入唇。
三月韶光画不成,寻春步屧可怜生。
青芜不见隋宫殿,一种垂杨万古情。
同样是隋宫和帝冢,在郑板桥的诗做中闪现的是荒芜衰败的气象;在王士禛的笔下,却用来为千古名城稳定的春光,做了文化和汗青的点缀。在青春似火的桃红外,如锦绣般盛开的海棠,更让他不成自抑地在花前畅饮:
海棠一树淡胭脂,开时不让锦城姿。
花前畅饮情难尽,归卧屏山看折枝。
在与世隔断的水绘园中,王士禛和遗老、名流把玩名画,撩拨管弦,一幅晚明士医生的颓丧气象。《冶春诗》则在韶光春色中勾勒出红男绿女的身影,让我们据以想象清初扬州的城市风情:
红桥飞跨水傍边,一字阑干九曲红。
日午画船桥下过,衣香人影太渐渐。
扬州少年臂收红,桃花马上柘枝弓。
风前雉雊雕翎响,走马春郊如卷蓬。
而市井中小贩叫卖蜜糖的气象,也必然会像江城花事一样,长留在回忆中:“东风花事到江城,早有人家唤卖饧。改日相思忘不得,平山堂下五清明。”
红桥富于山光水色、亭榭园林,本来就是一盘游客肯定拜访的名胜:“游人登平山堂,率至法海寺舍舟而陆,径必出红桥下。”王士禛也几度登临,哀喜莫名:“予数往来北郭,必过红桥,顾而乐之。登桥四望,忽复踌躇感慨。当哀乐之交乘于中,往往不克不及自喻其故。”而颠末两次红桥修禊和文士唱和,不单红桥名震一时,成为象征扬州的名名胜不雅,王士禛小我的姿容、才思,更被衬着成足以踵武前贤的传奇。《年谱》中对康熙元年第一次红桥修禊后形成的颤动有如下的记叙:“山人做《浣溪沙》三阕,所谓‘绿杨城郭是扬州’是也。和者自茶村而下数君,江南北颇传播之。或有绘为丹青者,于是过扬州者多问红桥矣。”
王士禛的哥哥王士禄在第二次红桥修禊后所做的评论,不只对王士禛传奇的呈现有着动听的描述,事实上也是形塑那项传奇的一环:
西樵先生云:“贻上蚤负夙惠,神姿清彻,如琼林玉树,朗然照人。为扬州法曹日,集诸名流于蜀冈、红桥间,击钵赋诗。香清茶熟,绢素横飞,故阳羡陈其年有‘两行小吏艳仙人,争羡君侯断肠句’之咏。至今过广陵者,道其遗事,似乎欧、苏,不徒忆樊川之梦也。”
王士禛在扬州推官任内的政绩,当然为日后近四十年利市的仕途奠下重要的基石,但在陈其年的回忆中,王为人艳羡不已的声名,其实是在繁花盛开,充满了颓丧气息的诗酒眷恋中成立起来的:
官舫银镫赋冶春,廉夫才调更无伦。
玉山筵上颓唐甚,意气公开覆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