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是急性流行症之一,由天花病毒(variola virus)引起,时髦季节不定。而根据范行准(1906 — 1998)考证,天花系于刘宋元徽四年(476)由西域传入。尔后,天花残虐于中国各地,明清华北地域亦然。
天花是一种人传人的流行症,故生齿聚集的都会最易时髦。明清北京生齿在八十万上下,甚或更多,故时髦频次更高。明代相关记载,如弘治十一年(1498)炎天,“痘疾流行”;万历四十年(1612)正月,“痘发京师”。材料载及北京痘疹大时髦虽不多见,但从官员的小孩常因痘疹死于京师来看,可知其在北京应是不按时时髦。康熙四十一年(1702)十月,“京师痘疹甚多”。乾隆二十八年(1763),“燕中痘疹流疫,小儿殄此者几半城,棺盛帛裹,肩者负者,驰驱道左无虚日”。
天花病毒
咸丰十一年(1861)阳历蒲月底,英国医生芮尼(David Field Rennie,?—1868)因英法联军而待在北京,此中文秘书宋先生谈到:过去两个月,天花在北京相其时髦,自咸丰七年(1857)以来,此病历来没有近年那么疯狂。天花似乎有每隔几年便发作一次的特点,一般认为其发作与科举测验有关。每次科考大约有四万人涌进北京,除了考生之外,浩瀚亲戚、伴侣往往亦借此时机至京城一游,故逢科考之年,天花疫情便越发严峻。宋先生还说:此病十岁以下的儿童最为普及,十四岁以上者很少,到二十岁便差不多绝迹。
除了北京之外,华北其他处所也有零散记载。如嘉靖十年(1531),河南归德府鹿邑县“小儿病痘,死者甚寡”。康熙五十年(1711)冬,裕州又患痘,“伤者甚寡”。乾隆十四年(1749),曲隶保定府望都县“时痘亦大行”。道光十六年(1836)正月,山东莱州府潍县因前一年灾荒,饥民涌入城内,官方于二月设粥厂安设,当时“幼儿生花者千人,臭秽之气,溢于街巷”。
华冬风俗则常将痘殇的婴儿放弃荒野,故当天花时髦之时,情状甚为惨痛,如河南河南府洛宁县即有此风,邑人韦衮(1657—1725)《劝瘗幼骸》文中写道:“凡六岁以下婴儿殇没,弃不掩埋,群犬群鸦,争啖食之。每当痘疹时髦,弃尸相望,头颅手足,血肉淋漓,行道不忍睨视。”曲隶亦有类似习惯。据康熙《永平府志》记载:本地风俗,“遇婴儿夭殇,不思积德以俟再育,往往折手足而暴弃之,虑其复投母胎,以绝异日累,灭性寡恩,甚于豺虎”。
自古以来,人们陷于危难,常寻求宗教崇奉的协助,故当家人出痘之时,祈求六合神灵庇佑极为天然。痘神崇奉呈现于何时何地,目前尚不清晰。现存的明清材料中有关于痘神的记载相当零星,就笔者所见材料来看,明中叶以前,南北各地已存在痘神。
许多寺院在明代中叶就已奉祀痘神。明清华北的碧霞元君(泰山娘娘)崇奉极盛,其所饰演的子嗣神与婴儿庇护神角色,连带也为痘神崇奉创造了有利的空间。明刻本《灵应泰山娘娘宝卷》一开头提到的泰山娘娘、目光娘娘、子孙娘娘、送生娘娘、注生娘娘、催生娘娘、癍疹娘娘、王母娘娘和不雅世音菩萨,就是碧霞元君庙(圣母庙)最根本的成员。宝卷中还说到癍疹娘娘拿着青、红、紫、白、黄五个布袋,袋中拆的是五样豆,“五样豆,五样癍,散与儿孙”。父母若是儿女命长,就要忠诚拈香祝祷。
泰山娘娘像
基于泰山娘娘神话中痘疹娘娘职司散痘,故圣母庙的痘疹娘娘,往往是苍生祈求的对象。弘治、正德年间,北曲隶河间府兴济县苍生既已设像祭拜。北曲隶保定府庆都县的圣母庙,则在嘉靖四十五年(1566)春,由善人史官倡议,在北门外五岳庙西鼎建,庙中起大殿三间,以供奉圣母碧霞元君。
清代北京公众奉祀的痘神,多半是痘疹娘娘。蟠桃宫所祀神祇虽为西王母,但此中亦供奉痘疹娘娘。白云不雅的子孙堂中,也有天花娘娘。别的,奉祀不雅音菩萨的庙庵中,往往也有痘疹娘娘。李汝珍(约1763 — 1830)《镜花缘》[成书于道光五年(1825)摆布]第五十五回就谈及此,其内容如下:
秦小春道:“妹子闻得世间小儿出花,皆痘疹娘娘掌管,男有痘儿哥哥,女有痘儿姊姊,全要仗他照应,方保安然。今你五位姊姊只知用药煎洗,若不叩祝痘疹娘娘,设或痘儿姊姊不来照应,未来弄出一脸把戏,不独婉如姊姊那句择婿的话要紧,满脸高高低下,日常平凡搽粉也觉许多未便。倘把戏过深,还恐脂粉搽不到底,那才是个累哩。”
那段文字除提到痘疹娘娘外,也语及痘儿哥哥与痘儿姊姊。李汝珍在北京曾待过颇长时日,小说中所述痘疹娘娘的原型,可能取材自北京寺院中。清代到民国,北京东岳庙的神祇中就有癍疹娘娘,而崇文门外南药王庙的娘娘殿中亦供奉痘疹圣母立毓隐形元君。北京近郊妙峰山上的碧霞元君庙(别名天仙圣母庙),正殿亦奉祀碧霞元君、目光、子孙、癍疹、送生五元君。
斑疹娘娘、痘儿哥哥和痘儿姐姐的纸马
顺天府宝坻县公众拜的痘神,也是痘疹娘娘。李光庭(1773 —?)在《乡言解颐》中记载,该县城内东栅栏外有火神庙,系明嘉靖四年(1525)重修落成,内有抱厦七间:东三间殿供三皇,俗谓药王;西三间殿供女像三尊,俗谓子孙、痘疹、目光娘娘,故呼之为娘娘庙。
天津苍生奉祀的则是癍疹娘娘。咸丰年间,天津人周楚良有《津门竹枝词》云:“癍疹娘娘举世钦,天花散处总无心。全凭造化分存殁,酬愿焚香但表忱。”昔日天津的天后宫,供奉有数尊专司痘疹的神祇,包罗癍疹娘娘、痘疹娘娘、施药仙官、散行痘疹孺子、散行天花仙女、挠司大人、送浆哥哥、报事孺子、担水哥哥等,他们虽都是痘疹之神,但各司其职,形象也各具特色。如癍疹娘娘被奉为“癍疹回生元君”,左手握持一物,形如莲蓬,上面有许多癍点,代表天花。挠司大人共有三位,通称“挠三大爷”,其身下有三只黑狗,据说小孩出天花时,那三位神明能够替小孩挠痒,而狗则以舌头舔痘解痒。
山西东南的沁州武乡县中村西山之阳,有痘疹圣母庙,系康熙元年(1662)生员萧凝秀所建。山西辽州和顺县东南方合山的懿济圣母庙,庙中东侧殿也供奉痘疹娘娘。山西隰州永和县,每年三月二十三日,“祭赛痘疹圣母”。
痘疹娘娘像
陕西西安府亦有类似神祇,如乾隆《临潼县志》记载:“疾病则祷城隍、关帝、药王。妇人信神尤甚,小儿疾或出痘,则祷娘娘,许愿戏醮、挂袍幡、牲果、香烛为常。”嘉庆《延安府志》记载:耽误县有痘疹庙,在东岳庙后;安塞县城内万寿寺东偏亦有痘疹娘娘庙,神姓高氏、王氏、方氏,原为徐州人,“显化于峨眉,香火甚盛,荆襄及秦中多祀之”。由此看来,那三位痘疹娘娘在湖北及陕西一带似乎神威颇盛。
清代山东的碧霞元君庙,多半也附祀痘神,如济南府博山县夏庄的泰山行宫,中祀碧霞元君,左祀目光司目,右祀瘢疹司痘。莱州府莱阳县,曲至民国期间仍然有此风俗:“痘有神谓之痘哥哥、花姐姐,疹有神谓之疹痘娘娘。”
乾隆初年,曹雪芹(1716?— 1763)撰《红楼梦》,在第二十一回提及凤姐之女大姐儿出痘,凤姐赶紧遣人一面扫除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令家人禁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分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娘、丫头亲近人等裁衣。外面又扫除净室,款留两位医生,轮流推敲诊脉下药,十二日内不让其回家。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凤姐与平儿都随王夫人日日供奉痘疹娘娘。由此可见北京出痘供痘神的习惯。
清代皇室为皇子种痘,同样供奉痘神。据清宫《阿哥种痘文件簿》记载:乾隆二十八年(1763)二月十四日,十五阿哥永琰种痘时,圆明园五福堂种痘房内也设置供桌、围屏等。当全国午申时,布种喜痘仪式正式起头。诸天总圣桌上供摆鲜果五碗、干果五碗、清茶三盅,及供献菜五碗、蒸食五碗、玉露霜五碗。外务府总管桂元率蔡世俊等四位医士捧着天花疫苗器皿,于诸天总圣供桌前供苗,拈香行礼。稍后,蔡世俊等人于供桌前请出疫苗,植入十五阿哥的鼻中。申时正,在安放好十五阿哥后,桂元率蔡世俊将供奉焚化,布种喜痘之仪告一段落。
据说同治十三年(1874)穆宗出痘时,慈禧太后曾祈痘于天仙圣母庙。宫中亦按照旧仪设娘娘神位。据恽毓鼎(1862—1917)《崇陵传信录》记载:“甲戌十二月初四日,痘已结痂,宫中循旧例谢痘神娘娘,幡盖香花鼓乐,送诸大清门外。”
其时,在京官员亦无不如斯。道光二年(1822),祁寯藻(1793—1866)在京邸,其《痘诗付彭孙》有句云:“金童玉女环守床,求医不得祈神禳。”诗注:“时俗小儿出痘,必祀痘神。”按北京风俗,家中小儿出痘,供的是碧霞元君,康复后要送娘娘。据Juliet Bredon 与Igor Mitrophanow 描述:北京人家如有出痘者,每将痘神娘娘延请到家中,供奉娘娘神像,日日祈求保佑,敬谨侍奉,深怕有所得功。若病人痘愈,则将神像放入纸轿或纸船中,在稻草堆中焚化送走。若是病人死了,则她将被从家中逐出。
又据常人春言:其时家里所供的神像,皆为“天仙圣母碧霞元君”的纸像,小儿的母亲必需“晨昏三叩首,迟早一炉香”。一旦小孩康复(一般为十二天),必需在第十三天夜间四更天举行撤供仪式,答谢娘娘。病家往往请裱糊匠糊一神龛,里面贴娘娘神马,谓之“娘娘驾”,供于正厅中央,陈列祭品五供,高点红烛。四更天之前,由小儿的母亲至娘娘驾前上香,全家及近亲逐个叩拜,那时鼓手们便以大锣、大铜鼓等乐器奏出乐曲。拜罢撤供,随即请娘娘起驾。在那之后,富户人家办酒席宴请来宾,来恭喜者除送礼金之外,次要送的是一种名为“鼓盖儿”的点心(形如烧饼而中空)。若是是贫家,则不处事,只由孩子母亲给娘娘的纸像烧一股高香,磕三个头,之后将娘娘纸马请至大门外,往东走上几步然后燃烧,即告礼成。近亲们再送几包“鼓盖儿”表达庆祝,聚在一路吃顿卤面。
抗战完毕后,老舍(1899—1966)曾回忆:小时候学当裱糊匠,赶上闹天花,得为娘娘们忙一阵。九位娘娘须糊九顶轿子,红马、黄马各一匹,九份凤冠霞帔,还得预备痘哥哥、痘姐姐的袍带靴帽及各样执事;“现在,病院都施种牛痘,娘娘们无事可做,裱糊匠也就陪他们闲起来了”。常人春亦言:北京送痘疹娘娘的风俗,在进入民国以后,才跟着小孩多接种牛痘,少有自出天花者,垂垂被裁减。
清朝末年,天津呈现牛痘局,用病儿痘浆接种,并一一传接。牛痘痊愈掉痂时,家人需要到扎彩做坊去扎一套扎彩。那些扎彩系依天后宫所供主司天花各神,仿其衣履、冠带、舆辇、仪仗及利用的物品,由扎彩做坊用彩纸扎糊成之象形物。本地种痘的家庭,则根据本身的经济才能酬神。无论多么穷困,纸花那一象征天花的扎彩绝不成少,一般扎二至四盆不等。以上扎彩,必需和原在种痘时即供奉的痘疹娘娘神马一并供奉,烧香上供,次日上午焚化,称做“谢奶奶”。
晚清期间民间种牛痘的场景
别的,还有一种酬神体例,即家人赴天后宫进香,也有带鲜花焚化的,其实是为了省钱。送娘娘那一天,孩子的亲朋等都要来看望、庆祝,并送上一种在脆皮上洒满芝麻的小点心,俗称为“掉痂烧饼”。那种酬报痘神的风俗,在20 世纪30 年代,仍时髦于文化传统较强的老城区及城郊,曲到50 年代初才逐步消亡。洋痘虽垂垂时髦,许多处所仍是存在着供娘娘、谢娘娘之风。
《引痘略》所载经络图及种痘穴位图
经由以上察看可知,天花对明清华北公众的生命威胁甚巨,婴幼儿的灭亡率更是因而而居高不下。因为天花病毒次要通过空气传染,固然当时髦不分城乡,但城市因为生齿聚集等特征,其传染情状往往较村落严峻,如北京每三年即发作大时髦。在痘疹时髦之时,若逢家中有人出痘,除了请医生看诊之外,普及有祈求神祇保佑的风俗,而城隍庙、东岳庙、不雅音寺、天后宫等寺院的痘神,更是华北居民祝祷的次要对象。
从现存数据来看,在明中叶以前,华北地域的痘神崇奉已经存在,此中奉祀痘疹娘娘或痘母最为普及。明清期间,华北地域职司痘疹的神祇,跟着苍生心理需求而不竭增生,起初仅有痘疹娘娘或痘母,后来又有痘儿哥哥、痘儿姐姐,以及其他辅佐的小神,如天津天后宫内的挠司大人、散行痘疹孺子等。根据各地风俗,出痘之家多半至寺院祈求,或礼请纸马至家中供奉,痘愈之后举行送神仪式。
那种情状在种痘法呈现后没有太大改变,种痘的医者多半也令病家请神设供,不时拈香祝祷。晚清西洋牛痘法传入中国后,痘神崇奉虽垂垂遭到影响,但拜痘神与谢痘神之风以至到抗战期间还存在着。假使我们走在其时的北京及其他城镇,应该会赶上送痘疹娘娘的步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