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风物|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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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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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经是夏历十月。此时的时令风物,我认为,是一种小虫豸。

我们先从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说起吧:

北宋某年的一个秋夜,大文豪欧阳批改在窗下读书,突然听到一阵飒飒风声,“初淅沥以萧飒,忽奔驰而砰湃,如波澜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此声令人悚然,他令小童出门不雅望,孺子回来禀报,“声在树间”。欧阳修于是大发慨叹,“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六合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关于那番慨叹,“孺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感喟”。

以上,就是散文名篇《秋声赋》的降生记。在欧阳修看来,秋声所到之处,便处处沾染了秋的气息;而比拟孺子,愈加知秋,愈加懂欧阳子的,是那于四壁发出唧唧之声的秋虫。

上世纪三十年代,郁达夫在《故都的秋》中则写道: “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垂钓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

古代的欧阳修,近现代的郁达夫,都是散文各人。在他们的眼里,若是没有那秋虫的鸣叫,便构不成一个完好意义的秋。

所以,在那万里清秋的季节里,我们需要讲一讲虫唱的配角—— 蟋蟀。《辞海》上说:蟋蟀,亦称“促织”“趋织”“蛐蛐儿”。虫豸纲,曲翅目,蟋蟀科。触角较躯体为长。雄性善鸣,好斗。品种良多,最通俗的为中华蟋蟀,体长约20毫米。年生一代。以翅摩擦发音。

我喜好阅读动动物的百科条目,因为信息量丰硕且生动形象,能够与我们的日常印象互相印证,很长常识。就拿那段介绍来说,我们读后能够晓得: 其一,蟋蟀就是“促织”“蛐蛐儿”。“促织”那个名字很有意思,我认为,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是一种鸟儿的名字“布谷”。促织、布谷——你看,中国人在察看动物的时候,都不时不忘耕织为本。 其二,蟋蟀是曲翅目标虫豸。曲翅目标虫豸,大多体型较大、身体壮实、外形利落,譬如蟋蟀、蝈蝈、纺织娘等。曲翅目虫豸的体色大致分为两种:一种为叶绿色,一种为土灰色,那都是某种水平上的庇护色,因为它们保存的情况大多在野外。 其三,雄性蟋蟀好斗。所以,斗蟋蟀的风俗也是源远流长。 其四,蟋蟀“以翅摩擦发音”,我们所听到的秋虫的“鸣唱”,其实不是嘴巴(口器)发出的声音,而是同党摩擦的声音。

1

《诗经》中的“虫豸记”

跟良多动动物一样,蟋蟀,也是中国古典诗词的“老伴侣”。《诗经·豳风·七月》降生于西周期间,是中国最早的农事诗之一,全面描述了一年中各个时间段的物候。诗中有如许一段:

蒲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我们能够把那一段,看做《七月》甚至《诗经》中的《虫豸记》。斯螽,别名螽斯,就是蚂蚱;莎鸡,又叫络丝娘、纺织娘。它们都是曲翅目虫豸,从分类上看,算是蟋蟀的近亲吧。在豳历(大致相当于夏历)的五六月间,曲翅目标虫豸们起头活泼起来。出格令人感应骇怪的是,其时的中国人,就已经留意到并发现:此类虫豸是操纵大腿、同党的摩擦来发作声音,所谓 “动股”“振羽”是也。

△ 蚂蚱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那一段的配角,就是蟋蟀。从豳历七月到十月,恰是从早秋到晚秋的过程。跟着气温的不竭降低,蟋蟀们的活动范畴也在不竭改变:七月流火,气候刚起头转凉,蟋蟀们还在野外“露营”;八月秋高,蟋蟀来到农夫的屋檐(宇)下;九月天凉,蟋蟀来到农夫的门(户)后,活动空间正式从户外转入室内;而到了十月,蟋蟀痛快躲到人们的床下。夜深人静,床下传出蟋蟀的鸣声,实逼真切,如在耳畔。从七月到十月的那个过程,也是蟋蟀一步步靠近人类的过程。它们没有跟人类见外,人类也痛快把它们当做家养的宠物。蟋蟀是一年生的动物,“入我床下”之后,它也末将在床下结束那一生吧。

《诗经》里还有一首诗,专以《蟋蟀》为题:

蟋蟀

诗经 唐风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

今我不乐,日月其除。

无已大康,职思其居。

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

今我不乐,日月其迈。

无已大康,职思其外。

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

今我不乐,日月其慆。

无已大康,职思其忧。

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那三段,大致讲的是一个意思,我们且以第一段为例:“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当蟋蟀来到堂屋里的时候,那一年可能就要到头了。 “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我如果不及时行乐的话,也没有几日子了。 “无已大康,职思其居”,但是!请你不要过于沉湎于玩乐,要不时记得本身的职责所在。 “好乐无荒,良士瞿瞿”,爱好玩乐但是不要荒淫无度,一个合格的“士”必需懂得节造和隆重。

《诗》的温良,《诗》的劝谕教导功用,在那首诗里表示得淋漓尽致。那首《蟋蟀》,利用的是“比兴”手法,而用来起兴的事物,就是蟋蟀。那也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中国人始末是以“蟋蟀在堂”做为深秋已至、岁月无多的象征。

《诗经》定下的基调,深远影响着后世诗歌中蟋蟀的形象与定位。那一点,我们在后面会不竭讲到。

△ 抓蛐蛐时,放置用的竹量小筒。

视觉中国 材料图

2

古诗十九首,“蟋蟀伤狭隘”

《诗经》的主体是四言诗(每句四字),而到了两汉期间,出格是东汉期间,五言诗(每句五字)起头鼓起。五言诗既有来自民间的乐府,譬如“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也有文人创做的诗歌,譬如《古诗十九首》。《古诗十九首》的主题大致有两类:一类是游子思妇,一类是仕途失意,而此中有两首提及蟋蟀的诗,恰好别离涉及那两类主题:

东城高且长

东汉 古诗十九首

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

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

四时更改变,岁暮一何速!

晨风怀苦心,蟋蟀伤狭隘。

清洗放情志,何为自完毕!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

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

驰情整巾带,沉吟聊踯躅。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东城之外,夜黑风高,有人单独踌躇。城墙高峻且长,逶迤蜿蜒,看不见尽头——那人生,又何尝能看见尽头?那是秋夜,一阵凉风袭来,落叶簌簌而下。诗人恍然,不由慨叹:“ 四时更改变,岁暮一何速!”四时轮转,何其速也!城墙根下,有秋虫在鸣唱,唧唧复唧唧,如有若无的样子。深秋十月, “蟋蟀入我床下”,那野外的蟋蟀,也是愈加无处可去、岁月无多了!

此情此景,正所谓 “晨风怀苦心,蟋蟀伤狭隘”。那里的“晨风”,不是早晨的风,而是一种善飞的猛禽——鹰隼。《诗经·晨风》篇写道,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表达的恰是一种忧心忡忡的感情。

小蟋蟀呀小蟋蟀,你的鸣叫拨动了一颗多愁善感的心。“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燕赵在北方,北方有佳人,佳人颜如玉; “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佳人身披罗衣,荣耀照人,对户操琴,才思无双。诗人的思路跟着琴声翻飞,好像飘渺的秋雾,好像秋天的海潮……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朦朦胧胧间,似乎已经携得美人归,好像夫唱妇随的燕子……

然而,那不外是一场梦。秋夜更深,雾霭更浓,虫鸣愈加凄惨,孤寂的身影,还在东城外踌躇。

上一首诗的主题是游子思妇,而接下来那一首的主题,就是仕途失意。故事发作的场景,同样在秋夜:

明月皎夜光

东汉 古诗十九首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寡星何历历。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逸。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联袂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

那首诗用了一半的篇幅来停止场景铺垫: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在那月光皎洁的秋夜,小促织在歌唱——你看,起首出场的“气氛组”就是蟋蟀; “玉衡指孟冬,寡星何历历”,深秋孟冬,空气冷冽澄澈,星辰记忆犹新;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光阴流转,岁月不居,野草荣枯,原野已是满目霜露;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逸”,秋天的蝉鸣愈加有气无力,黑鸟呀黑鸟,你要飞向何方……

气氛都衬托到那儿了,下面想说啥?“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联袂好,弃我如遗迹。”话锋一转,画风大变:我那曾经的所谓“好兄弟”,已经飞黄腾达啦!什么安危与共,什么“苟富贵莫相忘”,什么喝过的酒、赌过的誓,通盘一文钱都不值啦!总而言之,那就是所谓的“塑料兄弟情”啊!

哎哎,活在如许薄凉的世界里,友情有几分是实的呢?虚名又有几许是值得逃求的呢?“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话虽如斯,我们却都能体味到那种心不甘情不肯,那种无法释怀、迫不得已。

游子思妇也好,仕途失意也好,在《古诗十九首》里,它们都设定在十月的秋凉之夜,都在小蟋蟀的鸣声中一唱三叹。

3

“诗史”里的小促织

就如许,在中国的诗歌里,蟋蟀(促织)与秋夜、与愁情,有着越来越解不开的缘分:

促织

唐 杜甫

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听。

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

久客得无泪,放妻难及晨。

悲丝与急管,感恩异无邪。

唐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安史之乱已经进入第五个岁首。那年秋天,杜甫放弃被朝廷录用的小官,带着家眷分开长安,起头流浪生活生计。他落脚的第一站,是秦州(今甘肃天水)。在那里,杜甫写下了《秦州杂诗》二十首;同时,也写下了以《促织》为主题的那首诗。

漂泊海角的杜甫,与深秋时节的促织,成了贴心的一对儿。 “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听”,住在四面漏风的房子里,躺在逼仄冰凉的床榻上,杜甫通宵难眠。夜已深厚,万籁俱寂,床下传出细微的促织鸣声,听上去实是忧愁委婉、如泣如诉。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诗经》上说得没错。 “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蟋蟀仿佛在告诉上面的那位:因为天冷,我们在草泽之间已经待不住了,所以要躲到床下来,我们也算有缘啊。那里的“相亲”,不是男女之间谈对象的意思,而是指互相亲近。

△ 2011年首博万历年展中的宣德款澄泥蛐蛐罐。

视觉中国材料图

“久客得无泪,放妻难及晨”,久居异乡的游子,流浪失所的妇孺,听到那凄惨的虫鸣,怎能不潸然泪下?“ 悲丝与急管,感恩异无邪”,技巧再为崇高高贵的丝竹吹奏,也比不上此日籁之音啊。

杜甫的诗号称“诗史”。所谓“诗史”,未必是纵横捭阖的宏大叙事,它能够是汗青大水下小人物的离合悲欢。哪怕是从一只小蟋蟀写起,也足见人心与时代。杜甫的伟大,也在于此。

唐诗的气蕴在雄浑,宋诗的气蕴在清爽。同样是写蟋蟀,我们看下面那首宋诗,气概跟杜甫的唐诗就判然不同:

夜书所见

宋 叶绍翁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

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

叶绍翁,南宋诗人,就是写下名句“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那位。也是一个深秋的夜晚,诗人正在行旅之中,船儿在江上飘荡。那是在哪条江上呢?叶绍翁出生于处州(今浙江丽水),长居临安(今浙江杭州)。浙江多青山绿水,那条夜航船,也许是在富春江上,也许是在曹娥江上,也许是在楠溪江上吧。秋风瑟瑟,梧桐萧萧。船桨打在水面上,耳畔只要水声泠泠。

诗人立在船头,极目四望,两岸黑寂,只要微微灯火在风中摇曳——应该是孩子们在捉促织吧?促织,善鸣叫,好斗殴,恰是孩子们的好玩伴呢。看到那些,想到那些,诗人,他应该是想家了吧,应该是思念童年了吧……

文章图源收集

10月28日首发于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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