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传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传授。兼任国度留学基金委“外国粹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点传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参谋,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参谋、《小楼听雨》诗词平台参谋、国度藏书楼文津讲坛特聘传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传授答疑信箱(215)
清·黄景仁《池阳杜牧祠》诗二首(续十)
池阳杜牧祠(二首)
[清]黄景仁
其 一
登徒好色马卿消,黄绢清歌响未遥。
我读先生燕将录,鬓丝禅榻太无聊。
其 二
光景秋浦占江南,小队行春驻锦骖。
只惜数年贤刺史,却留馀种媚墨三。
网友雁南飞问:钟先生好!请教那两首诗若何理解?
钟振振答:
关于曹娥碑的典故,还有别的一个版本。
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一〇曰:“孝女曹娥者,会稽上虞人也。父旺,能弦歌,为巫。汉安帝二年蒲月五日,于县江泝涛迎婆娑神,灭顶,不得尸骸。娥年十四,乃缘(原注:一做‘循’)江号哭,日夜不停声。七日,遂投江而死。三日后,与父尸俱出。至元嘉元年,县长度尚改葬娥于江南道旁,为立碑焉。”
《异苑》做者刘敬叔(?—468前后),与《后汉书》做者范晔(398—445)大概同时,而逝世较范晔晚二十馀年。
北宋时,孙洙得《古文苑》于佛寺经龛中,相传为唐人旧藏本。是编所录,多唐以前散佚诗文。汉·邯郸淳《曹娥碑》亦在此中,曰:“孝女曹娥者,上虞曹盱之女也。其先与周同祖,末胄荒沉,爰来适居。盱能抚节案歌,婆娑乐神。以汉安二年蒲月,时迎伍君,逆涛而上,为水所淹,不得其尸。时娥年十四,号慕思盱,哀吟泽畔,旬有七日,遂自投江死,经五日,抱父尸出。以汉安迄于元嘉元年,青龙在辛卯,莫之有表,度尚设祭诔之(下文从略)。”
与邯郸淳所撰碑文对读,可知《异苑》记曹娥事,有很多文本错误:
(1)曹娥父名“盱”,《异苑》误做“旺”。
(2)曹娥之父灭顶于“汉安二年”。“汉安”是汉顺帝年号,汉安二年相当于公元143年。《异苑》则误做“汉安帝二年”。汉安帝在位十九年,自公元106年至125年,用过永初、元初、永宁、建光、延光等五个年号。曹娥之父灭顶之年,即曹娥投江之年,那关系到曹娥卒年,以及其生年的推定,很重要。
(3)曹娥之父能“婆娑乐神”,“婆娑”即跳舞,“乐神”即取悦于神。其灭顶的原因是“迎伍君”,即驱逐涛神伍子胥。《异苑》则误为“迎婆娑神”,“婆娑”成了神祗的名称。
那些问题,到底是《异苑》本来就错了呢,仍是在传播过程中被后人妄改了呢?已经说不清了。
《异苑》记曹操读蔡邕评曹娥碑语一事,也与《世说新语》差别:“陈留蔡邕字伯喈,避哀痛吴,读曹娥碑文,认为诗人之做无诡妄也,因刻石旁做‘黄绢幼妇,外孙虀臼’八字。魏武见而不克不及了,以问群僚,莫有解者。有妇人浣于江渚曰:‘第四车解。’既而祢正平也。衡即以离合义解之。或谓此妇人即娥灵也。”
又,南朝梁·殷芸《殷芸小说》卷四《后汉人》亦曰:“蔡邕刻曹娥碑旁曰:‘黄绢幼妇,外孙齑臼。’魏武见而不克不及晓,以问群僚,莫有知者。有妇人浣于江渚,曰:‘第四车中人解。’即祢正平也。祢便以离合意解云‘绝妙好辞’。或谓此妇人即娥灵也。”
《异苑》做者刘敬叔(?—468前后),与《世说新语》编者刘义庆(403—444)也大概同时,而逝世也较刘义庆晚二十馀年。
《异苑》《殷芸小说》所记,大意是说:蔡邕在曹娥碑旁刻“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曹操看不懂,问手下的官员们,也没有看得懂的。有个妇人在江边洗衣服,说:“乘坐在第四辆车里的人能看懂。”那人是祢衡,字正平。他解答说那是“绝妙好辞”。有人认为,洗衣服的妇人恰是曹娥的神灵。
那么,事实是谁第一个读懂了蔡邕那八个字呢?杨修仍是祢衡?
都成问题。因为那两种文本都是“小说家言”,不成信认为实。寡所周知,曹操是北方的军阀,而曹娥碑在上虞,那可是东吴孙权的地皮。曹操怎么能到上虞来读曹娥碑呢?故事发作的前提就不存在,下面的各类情节能否失实,也就没必要考虑了。
但那都不影响我们对“黄绢”一典的理解,也不影响我们对黄景仁诗“黄绢清歌响未遥”句意的理解。它无非是说:杜牧诗歌中的那些“绝妙好辞”,至今还在我们耳边回响,离我们其实不遥远。
(未完待续)
做者/钟振振 编纂/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