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者:汪曾祺
我读书很杂,毫无系统,也没有目标。随手抓起一本书来就看。觉得没意思,就丢开。我看杂书所用的时间比看文学做品和评论的要多得多。
常看的是有关季节风物民俗的,如《荆楚岁时记》《东京梦华录》。其次是方志、游记,如《岭表录异》《岭外代答》。
讲草木虫鱼的书我也爱看,如法布尔的《虫豸记》,吴其濬的《动物名实图考》,陈淏子的《花镜》。
讲正经学问的书,只要写得灵通而不陈腐的也很都雅,如 《癸巳类稿》。《十驾斋养新录》差一点,此中一部门也挺好玩。
我也爱读书论、画论。有些书无法归类,如《宋提刑洗冤集录》,那是讲验尸的。有些书自己内容就很复杂,如《梦溪笔谈》《容斋漫笔》之类的书,只好笼统地称之为条记了。
读杂书至少有以下几种益处:第一,那是很好的歇息。泡一杯茶懒懒地靠在沙发里,看杂书一册,那比打扑克要舒坦得多。
第二,能够增长常识,认识世界。我从法布尔的书里晓得知了本来是个聋子,从吴其 濬的书里晓得古诗里的葵就是湖南、四川人如今还吃的冬苋菜,其实十分快乐。
第三,能够进修语言。杂书的文字都写得比力随意,比力天然,不是正襟危坐,锐意为文,但自有情致,并且接近白话。一个现代做家从前人学语言,与其苦读《昭明文选》、“唐宋八家”,不如多看杂书。如许较易融入本身的笔下。那是我的一点经历之谈。青年做家,无妨尝尝。
第四,从杂书里能够悟出一些写小说、写散文的事理,尤其是书论和画论。包世臣《艺舟双楫》云:“吴兴书笔,公用平顺,一点一画,一字一行,排次顶接而成。古帖字体,大小颇有相径庭者,如老翁携幼孙行,长短参差,而情意真诚,息息相关。吴兴书如士人入隘巷,鱼贯徐行,而抢先竞后之色,人人碰头,安能使上下摆布空白有字哉!”
他讲的是写字,写小说、散文不也合理如斯吗?小说、散文的各部门,应该“情意真诚,息息相关”,如许才气做到“形散而神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