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世界 || 父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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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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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年第 396期●总第 1810期】

父亲的手

文 /宁光标

爷爷、奶奶、母亲谢世后,父亲那生命的花瓣撒落在了清浅的光阴长河中,每当我看到身边那些步履蹒跚、脸上慈祥的白叟,父亲那两只浑厚结实、充满人生沧桑的手,就在我面前晃动,一伸手就能拉住。

四时里,父亲的手是五彩的。他忙于割草,间苗,翻苕藤时,呈茶青色;为我们摘柿子时,呈红色;摘柑桔时,呈黄色;上山摘泡时,呈紫色;砍柴、扶犁打耙时,呈黑色。大集体那些年,父亲常带着哥哥和我上山砍松树劈柴禾,那淡白的松脂染上父亲的手,用不了多久便黑黑的,极难洗去,好在日常的洗刷和庄稼的叶子、秆子、穗子的磨蚀中,手上的颜色才垂垂磨掉。

父亲的手宽大、有力,像核桃一类的硬壳工具,他一只手就能拈碎。他的手掌间或扎上刺,都是一节节如竹签一样的硬刺、老刺。父亲有点蛮,吃得苦,干着活时,有刺也顾不上挑,忍着疼,继续他手上的时间,曲到有空时才去挑。挑刺,有时是父亲身已挑的,那种情状一般在左手上,右手上的刺,他会叫我母亲帮他挑。细心的母亲,白日会拉着父亲到屋外的天光下挑,晚上会把灯盏挑到最亮时才挑。

父亲的手掌又粗又黑,一般的小刺不是瞅一眼就能看见的,母亲会先用毛巾沾点水或吐点唾液在父亲有刺的掌面上摩挲一遍,让扎得深的大刺表露在面前,拿根较粗的鞋底针把那粗拙的皮层挑开,再缓缓往深处掘。

母亲手法娴熟、详尽,只是父亲手掌上的皮太厚,每次挑得很深都不见血,像在掘一口枯井。也怪,一些扎得浅的刺,父亲不睬不理,让它们天然脱掉,扎得深的刺,挑不出来的,竟被肌肉吸收掉,时间一长,也无痒无痛,只留下一个黑点。没有吸收掉的大刺,难挑,就不再挑,像兵士体内的弹片残留着。

心地仁慈的母亲,给父亲挑刺,从不见父亲流露半点痛苦,却是她自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待一个刺挑出,她的脸上已淌满了汗珠。

小时候,物量匮乏,我们很少吃到零食。少言寡语的父亲,古道热肠,聪慧仁慈。一天,日上中天时,汗如雨下的他挑着一担没有一片树叶的棍柴回到家,柴捆上还挂着用藤蔓编织而成的网袋拆回的“毛栗",那种野果,个小,刺多。心痒眼馋的我们迫不及待去品味,只是每次伸进来的小手被“毛栗”的刺扎得哇哇大叫。

看着我们那副好笑的馋样,父亲伸出穿戴母亲一针一线做成的布鞋的右脚踩在"毛栗"上用力搓几下,伸手捡起来一粒一粒剥开让我们吃。我们兄弟嚼着那一粒粒津甜、微香、鲜嫩、略脆的"毛栗”肉肉,感应出格的幸福和称心。

早年,奶奶教给我一首童谣,“一锣巧,二锣狡,三锣四锣烧火佬,五锣六锣割马草……”父亲手指尖上刚巧有六个锣,射中必定他是一个一辈子得与地盘打交道的人。

一年年,父亲手足重茧,或耕或耔,亦所甘愿宁可。时间久了,他的手掌像一个大茧子,大茧子上又长着小茧子,星星点点,极像一只只小铜锣,以指叩击,铮铮有声。他的手掌竖起来,能听见小锣们的碰击声,那种掌面凹凸不服,极不但滑,像丘陵,似砂纸,那都是父亲常年不得闲形成的,便是雨雪天,不克不及下地干活,父亲也闲不住,会呆在家里把过冬的柴禾劈好,要么上楼把漏雨之处的屋瓦捡好,或在灶屋打芒鞋、编蔑货、磨刀具、扫屋尘。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未,一个百十多号生齿的消费队一夜之间鼎足之势。正值仲春,那天晚上,男女劳力齐聚一堂,把我家的长板凳,矮独凳挤得满满的。

俗话说,千人一个脑,万人一个头。社员们觉得分队后得有个喊工的队长。

长得三寸钉,骨树皮的阿富说,选举倒没有需要,仍是那句老话,千两银子凭勾倒。

各人也觉得那个主意好,不会得功人。

乡间人就是那个样子,老是把一句千古颠扑不破的话当做至理名言。

勾,是我舅舅用纸写出来的,当寡放在我家阿谁打米用的竹筒里,寡目睽睽之下,显得公允,公平。

说笑声停行的半晌是一阵细碎的摸勾声。各人在灯光下翻开,然后,一个个不言不语,不烦不恼,信手一丢,安然地坐回原地。

我父亲是最初一个摸勾的,眼睛老花的他目光在写着勾号的纸上停留了几秒钟,转身时轻叹一声,虽说在叹气,其实是在高兴本身的手气,有些洋洋自得的意思。

舅舅催我父亲讲几句,父亲起了身,总共说了 18个字,“明天上午,一户一个劳动力去二圳(第二条圳)洗圳(清淤),散会。”

父亲当上消费队长后不久,率领劳动利巴圳洗了,洪水冲烂的河坝停止了补修,还组织资金及早备足庄稼所需的肥料、种子、农药。当稻谷丰收在望时,父亲手捧一把把金黄的稻穗,心中乐开了花。

双抢季节让人充满了斗志,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我家几亩责任田里的水稻大丰收。开镰后的每天朝晨,父亲就背着两百来斤的打谷机去田垅。那时,没有小型收割机,过去打禾用的扶桶已被裁减。踩打谷机到手脚并用,由脚踩着踏板带动滚筒,双手拽紧稻把,将稻把送到滚筒上,来回动弹使谷粒脱落。

头上晒着,脚下蒸着,劳动者是疲倦的。有时我和父亲一路踩,刚起头,跟初学跳舞者一样,很新颖,很洒脱,用不了多久,就会腰疼腿酸。有时是弟弟跟父亲并肩做战。父亲拽着的稻子老是脱得干清洁净,我和弟弟握着的稻穗不单未能脱清洁,有时还会一小把一小把卷进稻筒里。

一丘田收割完,立即往下一丘田里挪。 30多岁的我,见父亲年岁大了,也想帮一把,自个儿背上那两百来斤重的打谷机往上丘田里走。谁知弄湿的田径出格的滑,一个趔趄,人和打谷机倾斜了 45度,跟在死后的父亲,眼尖手快,将打谷机紧紧拽住,双脚死死蹬住田径,就像拔河角逐的两方人马,势均力敌地僵持着。四肢颤动的我,心想,若不是父亲有力的双手掌握住,或许我已人仰马翻,头破血流了。

父亲的庄稼历来都是热闹的,没有留白,差别的季节套种着差别的庄稼和瓜果蔬菜,使得那几亩责任田,自留土在父亲的手中尽其所用。

父亲和母亲具有同等学历——小学三年级肄业。母亲写的少,却能说一些台面上的话,而父亲,文化不高,识得一些字,说话总说不到点子上,能笔录一点工具。在早年和后来的农村娱乐活动中,他从不染指打牌赌钱的事儿。其实,父亲年轻时就会打牌、玩扑克,只是那两只劳动惯了的手不会去接触那些劳命伤财的事,并且,一如既往,从未改动。

小时候,乡间的孩子常玩“五子飞”“对角棋”和名称很俗的“厕所棋”。有时,缺敌手,一声喊,父亲就会笑眯眯地走近我们,拣块石头或拆一节树枝在地上划好棋盘,与我们博弈起来。

生活中,一般来说严父慈母,我家却恰好相反。一次,死力反对我下河泅水的母亲传闻我偷偷去了河里,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竹枝横眉冷对站在船埠上左顾右盼。我发现后,忘魂似的爬上河堤,走进禾田,猫着腰往家奔。进门时,一头碰向父亲。父亲很有预见性地把我拥进怀里。怒气冲发赶到家的母亲,不由分说,举起竹枝没头没脑向我打来,父亲带着三分脾性伸手盖住了母亲打过来的竹枝,还丢给母亲一句硬邦邦的话,“小孩子不消打,多说(教导)他。”

看着从未动过我们姐弟半个指头的父亲,少不更事的我突然懂得了什么叫父爱。

父亲的手没有练过书法,写过文章,没有玩过棋类麻将和扑克,也没有用过洁白的毛巾掠过,更没有戴过手套,却在我身体染恙,病恹恹时,誊写过八字先生念过的符咒。

那年夏月,母亲抱着啼哭不行的我上诊所,医生号脉、打针、开药,办法使尽都没能让我平静寝息。惶惶无计的母亲和奶奶突然想起了离家 6公里外的算命先生。

刘先生会“请神”,会“讨不雅音水”,还会念许多很奥秘的符咒,给乡亲们打各类神符,让人戴在手上,缝在衣服里,压在枕头下,贴在门楣上,能祛病消灾,治病救人,保佑安然。

我的病,在肓之上,膏之下,药达之不及,母亲给我喂药,我做死地咬调羹,奶奶给我喂水,我用力咬饭碗。

那天夏雨倾盆而下,父亲抱着我,母亲背上三牲祭礼顶着湿热动身了。

常言道,好手难提四两。行走在山路和泥泞巷子上的母亲说要跟父亲换换手,父亲看着母亲痛风的手肿成了包子,一万个不愿。

来到刘先生家,寒喧了几句,刘先生让他老婆“三姑娘”把三牲祭礼摆在神龛前的桌子上,拆上三炷香,点燃冥钱,将公鸡的鸡冠掐出血来绕堂屋转一圈。

那些做完,刘先生起身来到神龛前,打卦,做揖,再念念有词,起头神妙的《退煞法》。

“一把马尿打虚空,神去永无踪,头顶墨砂盖,脚踏五雷公。天神请弃世宫去,地神请归鬼门关宗,若与人世来把庙,各归水府与龙宫。门生退了天煞地煞年煞月煞日煞木马土煞一千二百凶神恶煞,退往五朝门外,掐门精,掐门头顶不雅世音,四大天王前引路,八大金刚护吾身。上有玉皇张大帝,下有茅山李老君,中有七千仁贤弟,南有火神上将军,西有西方弥勒佛,北方实武斩邪精……叩问梅山三上将,三元倡议上将军,头戴五龙纱良帽,身穿青衣短龙裙,腰系蓝带双龙线,脚包裹脚白如银,两眼皓月照天空,麻绳铁索响沉沉,手提金刀提猛斧,搜营破寨斩邪精……点起阴兵千万万,点起阳兵千万千,本坛戎马出洞门,捉拿全国不正神,如有桥梁邪神邪鬼不平者,压在丰都享福行。师傅在此,吾奉太上老君吃紧如律令!”

唱念祈求后,刘先生画了一碗水,用手沾水在我头上点了几下,又让我母亲把剩下的水拆回家给我喝。回家途中,父亲的双手酸痛得不得了,他咬咬牙对峙了下来。回到家,母亲又让我喝了一口画过符的水,父亲笨手笨脚将本身抄的符咒缝在我衣服的绲边里。

邪门儿了,我的病情有了好转。那种医术与梅山文化中的巫术巧妙连系能治病,是无法用科学去阐明得了的别的一个事理。

冬天,父亲的双手长满冻疮,指顶上,虎口上,出格是大拇指中间那条横线上,裂开很大的口子,像婴儿的嘴巴,浸着血。母亲有时用蛤蜊油给他涂上,勤奋的父亲,没个闲日,蛤蜊油也难以让他手上的口子及时愈合,往往要比及来年桃花杏花开时,才气渐渐愈合。两个手背冻肿时,像紫茄子,淌着黄汁,却从未闲着。

父亲刚走不久,我们赶到家,站在床前,我拉着父亲的手,他那好像铁片似的苍凉硬实的手,像洗衣板,长着黑斑,差别于我的绵软光滑的手。但我晓得,我的手是父亲那双手的再生与延续。许多名人会在宏伟的建筑里留下手模,父亲没有。只是我觉得,在我们家乡的田野、山谷、林间、丘壑里,四处印着父亲那粗拙而又温暖的手模。

【做者简介】宁光标,湖南省做协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出书中短篇小说集《夜开花》,散文集《乡下书》,做品散见于《湖南工人报》《湖南散文》《丁玲文学》《新花》《陵东报》《邵阳晚报》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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