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德
1947年生于江苏无锡。1982年结业于北京大学藏书楼学系。现为苏州大学研究馆员（传授二级）、博士生导师，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北京大学校友书画协会副会长。曾获“全国第二届中青年书法篆刻家做品展”更高奖、“首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理论奖”、“首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编纂出书奖”（与白谦慎合得）、“第二届中国书法兰亭奖·教导奖一等奖”、“第四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艺术奖”等。编著有《中国书法全集·三国两晋南北朝墓志卷》《中国书法史·两汉卷》《兰亭论集》《六朝书法》《中国历代人物图像集》等。
金石题跋，不成拿拓片来衬托书法
——“快访”华人德先生
◇ 本刊记者 刘光
刘光（《中国书画》杂志记者，以下简称“刘”）：华教师您好！我们留意到，近些年，您的书法创做向“题跋”的标的目的上有所倾斜，促成如许改变的因素是什么?
华人德（以下简称“华”）：变革开放初期，百废具兴。各地文物奇迹垂垂遭到重视，一些碑描绘像的拓片起头在社会上流播。齐鲁豫陕等地伴侣常持拓片索题，我本身也起头搜集和保藏金石拓片。凡石刻前人侧重于文字，无文字者往往弃之掉臂。汉画像奇拙诡异，而大多无文字题刻，内容常见的有宴饮博戏、宫阙车马、祥禽瑞兽、圣贤图像，以及汗青故事、神话传说等，用两种以上书体题写，视觉效果极为丰硕。
后来得六朝隋唐佛像题材的拓片，而以题记题写四周，更显庄严妙善、至精至美。许多喜好书法的伴侣往往指定要用题跋拓片的形式来书写创做，我也乐此不疲，融书写与修习为一体，深切研究，逐渐进步。
华人德 簠斋旧藏延寿万岁瓦当拓片题跋
27.5cm×28cm 纸本
释文：汉延寿万岁瓦。所拓纸极薄且坚韧。《簠斋传古别录》云：“器之阴款，行求字边即可。阳识者，可肥可瘦，泊执包紧，曲落平拓，勿转折为要，转侧必失实矣。又须解字之笔法，很多拓，不多拓乃可。镜、瓦、砖、泥封、刀币、泉（钱）同。”又云：“砖、瓦、泥封须上地蜡后乃可拓。土范同。”丁酉暮春，人德年七十一。
刘：您题跋的对象次要有哪些？通过题跋，您出力表现的，是对那些题跋对象在哪些方面的思虑？
华：题跋的对象次要是我所喜好的中古期间两汉至唐代的铜器、刻石、碑碣、墓志、造像、砖文、瓦当之类的拓片，包罗一些全形拓。
我对书法史的研究也是偏重于中古期间以及清代的碑学。我所选择的题跋对象中，占大都的是两汉六朝的画像和北朝隋唐的佛像拓片。我会以同期间的诗文辞赋题跋，并从佛经内容中找出相关的描述与笔录来题写补配，其内容往往是其时文学创做的题材和宗教宣传的故事。因为年代长远，它们已不为人们所知而被隐没或遗忘，那也算是一种对图像的考证体例吧，并且如许能够启发欣赏者的想象空间。图文相配，若合一契，相辅相成，水乳交融，能起到点铁成金的效果！详细的例子，能够参看《北魏赵安香为悉达多太子落发修行造像墨拓题跋》《东汉驷马不进画像砖拓片题跋》。
刘：您认为好的题跋，有哪些“讲究”？
华：好题跋不过乎看其内容和书法。内容深湛，文句隽妙，书法精巧典雅，实为罕见。无论是文字仍是图像的拓片，都须以拓片为主，题跋为宾、为辅，题跋要为拓片文字或图像办事，内容要围绕拓片相关不离，不成拿拓片做背衬、做粉饰，来衬托书法。文字有疑或毁损，不知则阙，勿任己意改做。在选用题写的字体时，应知尊卑，愈古愈“尊”，篆、隶、实、行、草，先后有序。如题署宜用“尊”，篆、隶、实书，写经宜用实书，以示敬重。秦砖汉瓦，虽是古物，究竟结果是建筑饰件，轻贱者也，不宜以金文、小篆题写。草书做题跋应慎用，它难识且缭乱不协调。诸如斯类，可触类旁通。
华人德 赵安香为悉达多太子落发修行造像墨拓题跋 135.5cm×69.5cm 纸本
释文：悉达多太子落发修行图。北魏赵安香造像。迦毗罗卫国悉达多太子不肯承父命嗣位治国，欲落发修道，以解脱四苦，救拔寡生。于是违离父王、姨母，割舍娇妻、幼子，命御者车匿相随，乘门马犍陟深夜出宫，疾行数百里。天明时，至苦行林，与乘御告别。车匿涕零劝归再三，太子再发宏愿，决不退转。白马一声长嘶，屈膝舐太子足，吐息流泪。太子亦垂泪，抚摩其背，以语相慰。太子取车匿佩剑削己发，并穿半路以华衮所易之袈裟，入山而去。此造像所刻，即白马吻足之情景也。四周有天神、师象迎护太子。树端立一三足鸟，示天已大明。太子右上线刻一人，即御者车匿，将离去也。佛历二五六一年，岁次丁酉三月初八，人德题。此石公元一九八○年郑州西郊须水公社西岗大队红石坡出土，归郑州市博物饰，后调拨河南博物院。造像画面刻有供养者三人，旁有题记，别离为：赵安香侍佛时、邑子程世兴、张虎威。此中赵安香冠服与太子像相若，似亦为贵族也。丁酉清明节，维摩。
刘：前代（包罗古代以及近现代）的书家或者学人中，以文辞或者书法角度，您最喜好谁的题跋？
华：宋代欧阳修有《集古录跋尾》，赵明诚著《金石录》卷十一至卷三十为“跋尾”，有503篇，则宋代即有金石题跋。元、明金石学沉寂，至明末清初金石学渐兴，乾嘉以后则大盛，有良多书法家精通金石学，如翁方纲、黄易、何绍基、赵之谦、吴大澂等最为超卓，金石学家那种书法亦佳者如陈介祺、魏锡曾、缪荃孙、叶昌炽等不计其数，民国间学人兼书家者也很多，纷歧一列举了。
书家中，何绍基书法最超卓，其题跋多小行书，“烂漫挥霍，改变神异”，善做诗歌题咏，其诗“苍莽沉挚，余常携以自随”（翁同龢语）。现存《张黑女墓志》拓本为传世秘本，曾为何绍基保藏，其前后上下，名家题跋极多，有何题跋数则，其评包世臣字以及自述，是研究碑学书派十分有价值的材料。
华人德 巩县石窟寺第一窟西壁第四龛涅槃变之阿难造像拓片题跋 108cm×51.5cm 纸本
释文：佛灭度后，以戒为师。河南巩县石窟寺第一窟西壁第四龛涅槃变之阿难像。甲午仲秋，人德。世尊涅槃时，鼓起于大悲，集诸比丘寡，与如是教试：莫谓我涅槃，净行者无护。我今说《戒经》，亦善说毗尼。我虽般涅槃，当视如世尊。此经久住世，佛法得炽盛。《戒经》后偈。人德。
刘：做为题跋的“书法”，与做为艺术创做的书法，有哪些差别？
华：书法做为艺术的创做时是能够“随意”的，但是“题跋”时的书法是有造约的，尤其是拓片和题跋在统一版幅中。题跋必需要根据版面几、空白位置、拓片品种、文之长短、字之大小、书体选择、内容涉及的视角等方面因从来决定，总之，要让题跋来共同拓片，使整体效果更佳。如在书画原做上题，必然不克不及毁坏整幅效果，要惜墨如金。白谦慎在他所著的《吴大澂和他的拓工》一书中，就阐述到吴大澂和他一位擅长金石传拓的幕友尹元鼐，屡次通过讨论，来确定传拓（古铜器全形）四面空纸留白几的事。像我们，一般都是人家拿来现成的拓片，只能稍加思索而看菜下箸了。
刘：近年来，“金石题跋热”仍然在“升温”。您认为现代，或者说详细到当下书坛，在题跋方面有哪些详细、普及的问题？如何处理那些问题？
华：好比，对时代、对书撰者的身份不熟悉，常常张冠李戴；再好比，对古代图像不领会，看图做文，天南地北。还有，大大都题跋者仅从艺术角度来说，词语空泛，捧场几句，让人感应莫明其妙。那在当下一些书法报刊、做品集里常能看到。
希望一些喜好题写金石拓片的做者不竭增加金石学、文字学、汗青学、文学等方面的常识。题写前要深图远虑、做好规划，想好视角和内容，包罗文字几、选用字体，扬长避短，不知则阙，不克不及率尔落笔。多看前人题跋，本身也多操练，功到天然成。
华人德 驷马不进画像砖拓片题跋
139cm×48cm 纸本
释文：集《高句丽好大王碑》字，维摩方丈室仆人。汉王褒为宣帝做《圣主得贤臣颂》曰：“庸人之御驽（马），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匈喘肤汗，人极马倦。及至驾啮䣛，骖乘旦，王良执靶，韩哀附舆，纵驰骋惊，忽如景靡，过都越国，蹶如历块；逃奔电，逐遗风，周流八极，万里壹息。何其辽哉？人马相得也。故服絺络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燠；袭貂狐之焕者，不忧至寒之凄怆。何则？有其具者易其备。贤人君子，亦圣主之所以易海内也。是以呕喻受之，开宽裕之路，以延全国之英俊也。”如此。此东汉画像砖出于河南省新野县，上部已残，现藏郭氏阅汉堂。其画像前为一昂扬骏马，后为庸人御惊马，伤吻敝策不进于行也。以喻贤人君子未见用于圣主也。癸巳岁大暑于吴下香溪草庐，人德年六十又七。
刘：您是出名的书法史研究专家，必然拥有大量“题跋研究”的学术履历。在详细的研究中，您认为古代统一做者的书画题跋与其专门的研究著作比拟，有什么样的区别和联络？
华：一个学者（做者）专门的研究著作必定要严谨且成系统，持论要客不雅公允，文字量也一定大。而其书画题跋则会遭到载体的造约。如在手卷上题，篇幅会稍多，当然，若别的用纸，篇幅则更伸缩自在些。做为做者，要考虑到别人所题的内容，不要相同。当然，题跋做者也要赐顾帮衬到藏家或创做者本人的“脸面”，说话要委婉——但不克不及一味乱捧。站在那个角度，我们也会对前人的题跋有更多的审视。
华人德 密畤铜□铭文拓片题跋
70cm×27.5cm 纸本
释文：密畤铜尺五高□重廿斤元始元年四月工贾宽造第一。西汉后期铜器传世甚多，皆宫苑及贵族之家所用物。有鼎、、镫、薰炉之属，刻铭或篆或隶，形体朴直，书刻精巧。各类器物往往同式样者有多件，亦可多至数百件者，铭文大致不异，只刻第若干以示区别。此器为平帝时所造，刻字寓巧于拙，甚见兴趣，不知为何类器也。戊子岁首年月冬，人德于古薇山房镫下。
刘：题跋做为一种文学款式、应用体裁，其文学式的表达或受应用场景的约束形成的“言不由衷”（即情面因素），能否会对后世研究者形成必然水平的“误导”？做为研究者，应若何制止那种情状呢？
华：古今人都可能会有“言不由衷”的情状呈现，但对研究者来说，就应该判断事实是实在的、的当的，仍是虚假的、阿谀的。那也是判定的一种功力。不克不及吠形吠声，要独立思虑。做为题跋者，在碰到情面因素时，能够做到“假话不说，实话不全说”，免得给后人留下话柄。
【详见《中国书画》杂志2022年第9期】
来源｜中国书画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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