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秋声起,民间把深秋落苏叫做“西风落苏”,难免让人想起苍莽原野,秋风乍起,其声盘旋,落苏枝头摇曳,苍凉遒劲的气象。
儿时,老家的自留地,种着十几株落苏,当秋风像扫帚,扫遍原野时,那些落苏被吹得七颠八倒。此刻,记忆中的母亲,忙完自留地的活,会站在河滩地,看着被吹得蓬头垢面的落苏株,闷不出声。
是的,那时秋天挺冷,西风骤紧,声声逼人,让人皱眉缩脖。再看那些落苏株,已然不成样子,俯仰纷歧,茎断叶落,像是战场归来,伤兵满营,全没了夏季的凛冽威风。邻家阿婆路过,对着母亲曲嚷:“阿全珍,那些落苏要了做啥,拔脱算了。”母亲笑笑,示意留着。
过些时日,西风又起,呼呼出声,自留地里的落苏,叶子被吹得所剩无几,远远看去,像是脱了毛的公鸡。几只小落苏,孤零零地挂在株枝上,消瘦皮皱。走近细看,落苏外表还斑痕点点,像冬日里小孩脸上的春斑,其实其貌不扬。于是,路过的乡邻又叫母亲拾掇拔了,撒点菜子,也许寒冬之前,还能吃上鸡毛菜。
此次母亲不再对峙,想想邻人的话不无事理,不外她最末仍是拔剩几株,并培土扶正,留点念想。此刻,萧瑟西风里仅剩的落苏,在秋风的号声里,像是战斗到最初的兵士,磨砺以须,承受生命最初的挑战。
深秋时节,出嫁的大姐回娘家,母亲筹措着烧几个菜,拿落发里仅剩的几个鸡蛋,又到外婆家拿回几条鲫鱼。末端,又到自留地,去采摘仅剩的几只落苏。那些落苏,在西风嘶啼声里,虽说个形越小,还扭曲、畸形,却越发有了精气。
被采回家的落苏,母亲没有去皮,间接削成小小的三角块,再用清水清洗,待水渍滴尽,然后炒来吃。烧炒前,母亲又找来两样搭配的蔬菜:时鲜的毛豆与韭菜。毛豆是瘪瘦的牛踏扁,韭菜是当地的,细叶嫩绿,清清新爽。
薄暮,秋风阵阵,其声嘘嘘,陪伴袅袅炊烟,灶头间飘来缕缕菜香,西风落苏炒好了。拿出来时热火朝天,酱紫色的落苏,流着油,晶莹发亮;嫩绿的毛豆装点此中,显得尤其精神;绿长的韭菜横七竖八平躺其上。当母亲把那盆菜往八仙桌上一放,豆香、菜香、油香,实是满屋飘香,把人的鼻子都吊起来了,没想到,秋声里不像样的落苏,那番烧炒,竟然那么神异好吃。姐弟几人急不成待,一筷夹升降苏,放进嘴里咀嚼,落苏酥软有味,清香无比,融进了秋天的味道。
看着孩子们吃得高兴,母亲夹菜的筷头稀了,踌躇了,停了,只是看着孩子们笑。细心的大姐看到了,催促母亲吃呀!可母亲仍然没动筷子。那些年,饭桌上,好吃好喝,母亲老是让给孩子,看孩子吃得高兴,她心里更高兴。在母爱长河里,她没有过多话语,只是默默地把浓情爱意,浓缩在她恬静的浅笑中。
回头又想,落苏一生,历经春日萌生,初夏长成,却在秋风嘶鸣里,被无情摧残,伤痕累累,不成样子。虽说它没了盛夏的亮光充沛,少了人们的歌颂欣喜,但它历尽岁月,历尽沧桑,又在瑟瑟风声里,把本身浓缩成精华,让人感触感染它厚实坚韧、甘旨醇厚。是的,秋风声色,付与落苏特有气量,就像一位聪慧长者,走遍人生坎坷,阅尽世间沧桑,一捋白须,笑看风云。(曹益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