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老树，是香樟。粗壮，慈眉善目，像从童年的故事里走出来的。它的树皮班驳，灰黑沉郁，光阴才是最尖利的刀子，抠抠剜剜敲敲打打，细碎的伤口班驳的疼，罩满全身。履历多了，就没了脾性，达成修炼，就学会了缄默中承担。于是我在它的繁枝茂叶里看到了阳光和雨水，听到了鸟叫和蝉鸣，闻到了青翠和衰朽。倚着它，指尖轻抚，粗拙漫过神经抵达灵魂深处。仿佛有谁隔着整个幽渺的人世，唤我小名。星星点点的青苔不急不缓爬向高处，还有翠碧的藤叶，深绿的，浅绿的，嫩绿的，如一收多声部相和吟唱的歌。
树在路旁，路在小洲岛上，小洲岛在信江流过的处所，那个冲积洲构成的小岛在梅港乡，梅港乡在余干县。
余干，听到名字，我就笑了。鱼干，太熟悉了吧！叫那个名字，应该是一个渔产丰茂的处所啊。不出所料，余干地处赣东北部，鄱阳湖东南岸，信江下流。那里河流纵横，湖泊星罗，恰是个久负盛名的“鱼米之乡”。《江西年鉴》上说，民国期间，只瑞洪镇商业鱼量，每年就多达4.2万担。此中咸干鱼3万担。鲜鱼1.2万担，居全省各县之首。
更让我难以想象的是，在《余干县志》里，竟然寻觅到了一尾海里出产的鱼。鄱阳湖边信江侧畔的余干，怎么会有我熟悉的身影？它的名字，有锡箔般的水色，叫银鱼。古称“残鱼”，因其体白如银，至唐改称银鱼。元末明初始见于市，品种有红眼乌眼两种，头扁，体细长，肥肚光泽通明，肉量细嫩，味道鲜美。此中红眼银鱼，曾做为国礼，远送到朝廷。
浩繁卷帙啊，一行行一字字地检视，在文字里再现一座新鲜的城。累，从头昏目炫到有些不以为意，嗅觉再一次搭救了我。我晓得，每一次的碰到与采用，都缘于曲觉，那就是写进骨血里的宿命。看到它，立即明晰地了然，我们不但是见过。
每年春夏，我栖身的岛上，街头巷尾的水产摊子，会出卖一种柔若无骨的小鱼，味美易做。像我如许怯于下厨的笨人，只要见到，也会当机立断买上半斤。洗净，打几个鸡蛋进去，放些葱花五香粉和盐，连蛋液带小鱼一路煎，鱼无刺，酥脆利口。我们把那种鱼叫做面条鱼。
银鱼也叫面条鱼。是能够生活于近海的淡水鱼，具有洄游习性。《尔雅》里，它的名字叫王余；在《尔雅翼》里，叫蛤残鱼；在《日用本草》中它叫银条鱼；《黄渤海鱼类查询拜访陈述》里，它成了我的旧识，面条鱼。那就对了，我从渤海边动身，千山万水走遍，它在余干等我。
梅港没见到梅，若是碰到，我就叫一声妹妹。稼轩先生字里行间呈现过她的身影，“老去惜花心已懒，爱梅犹绕江村。一枝先破玉溪春。更无花立场，全有雪精神。”该是白梅。梅未得见，有桂补了精神。乡政府的院子里，错身而过的，是一树一树桂。初冬时候，阳光在江南也薄弱起来。枝上叶子丰丰茂茂地蓬着，没得见花。
坐在车上，有果子一闪而过。看到细瘦树枝上，结了一颗颗黄澄澄的柚。不由兴奋低喊，“快看，柚子。”司机师傅淡定，说：“门前路边没摘的柚子，留着看的。”江南实是豪侈，柚子不摘只为看。
能看不克不及吃的，还有小洲岛上的丑橘。
和晓东姐在林间安步。江南松挺着笔挺的干，竭尽全力往天空中伸枝戳叶。想到了霍贝玛画笔下的《林荫小道》，想到了列维坦《阿斯丛林的最初一缕阳光》，那些画面里，都有细瘦而妖娆的树木，不晓得它们谁复造了谁。一丛丛竹，叶子挓挲着，从侧畔伸过来，像是一首过于暴躁的曲子，显得纷乱。
晓东姐拽着我的袖子，“你看，橘。”可不是，一颗一颗小灯笼一样绿油油的橘在枝头闲逛，仿佛随时筹办落动手掌。无法树高橘疏，踮起脚尖也够不到。捡起一根长逾一米的竹竿，再试，恰在欲达不达之间。在小洲岛，我被放纵成了一个孩子，能够手持竹竿连蹦带跳地骚扰一颗橘。
环岛的巷子不知有多长，我们骑着双人自行车足足绕了两圈，说着，笑着，逃逐着。没有风，不远处的水面微澜不兴。实是不可思议，汛期连通向小岛的路城市躲到水下。此刻让我们自由自在任意玩闹的，是那片坦荡的白沙岸。拔河，撕名牌，卸下办公室里的持重庄重，摔一跤打个滚，捕获与闪躲，大笑与呼喝，少年光阴从头回到面前，那么纯真而天然。海津大哥在河滩上觅石，我也有样儿学样儿，前后摆布走了个遍，哪里有会讲故事的石头？想必该有一双慧眼才气相逢？我想，觅石的快乐不但是碰到一块石头的欣喜，还在翻翻拣拣，寡里苦寻的过程。在小洲岛上割稻，用的是短柄镰刀，刀刃上密布锯齿。稻谷金黄，充沛的籽粒，盛拆着整个好年景。“禾斛”是一种四四方方的木桶，稻穗摔打到桶壁，发出“哗哗”的声响。上饶有一个处所叫“禾斛岭”。
小洲岛上也有甘蔗，青绿的外皮，细瘦的茎秆，跟我平日见到的大相径庭，却脆而甜美，敏捷俘获了我的心。不单在之前，之后数年也再未吃到过那样味道绝美的甘蔗。于是常常念起。
他们在水边歇息玩乐，我单独对着水面的浩渺烟波出神，那看上去不急不缓的水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呢？水上荡动的波纹层层叠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像巨幅柔滑丝绸，被风揉皱，一路铺展到目光望不到的远方。有水的恩泽，岛上草木丰润肥美，野花绚烂芬芳，鸟啼声喧，虫鸣悠扬。累累稻谷籽实充沛，不由让人想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夜被篝火点燃。阔远天幕之上，星星亮了。
在小洲岛上，我是个过客，恰如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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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江西水文化编纂部
做者： 齐未儿/文 刘浩军/图